朝臣之中,有一个人对隆庆帝的旨意存有异议。这个人便是海瑞。
海瑞是忠直之人。忠直的另一个说法是一根筋。舞弊大案来龙去脉根本没查清,皇上下旨赐一个首辅,一个阁员致仕,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成了和稀泥了么?
海瑞出班:“臣海瑞有言启奏。”
冯保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一张黄折子圣旨:“有上谕!都察院佥都御史海瑞,纯良敦厚,能言敢谏。特拔擢为应天巡抚,官升正三品!”
大明官场,有五大肥缺的说法。这五个肥缺闻名遐迩,百官心向往之。
五大肥缺之首自然是两淮盐运使。
下面的四个肥缺,分别是:应天巡抚;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库司。
应天巡抚与南直隶巡抚平级。管辖地方大致是应天城、苏州、常州、镇江、松江一带。这可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地方。
隆庆帝知道海瑞是忠臣。可这个大忠臣动不动就要跪死在永寿宫前,谁能受得了?隆庆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升海瑞的官,调出京城,眼不见为净!
海瑞正要开口说话。隆庆帝却给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心领神会,高声道:“皇上有旨,散朝!”
自此,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大案落下了帷幕。高拱栽赃徐阶不成,反被徐阶与贺六联手,逼得主动请辞。
海瑞稀里糊涂,高升了应天巡抚。
十六名开封籍的举子,被革出了贡榜。天下士子们的愤怒终于被平息。
这场恩科舞弊大案,最大的受益者是张居正。内阁里最大的政敌高拱回乡了,许多利国利民的革新方略,张居正可以去付诸实施。
一切看起来很美好,只是看起来而已。
徐阶细细品了高府的雨前新茶:“好茶!醇香浓郁。”
高拱苦笑一声:“呵,可惜,此刻即便是给我天庭甘露,我也尝不出个好来。”
徐阶道:“古人说食不甘味。人要是遇上难事,即便喝琼浆玉露,也如白水一般无味。我听说,都察院的海瑞今天去永寿宫跪谏皇上严惩恩科舞弊案的罪魁呢。”
高拱说道:“徐首辅也认为本次恩科存在舞弊?”
徐阶道:“我怎么认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三法司的那些清流言官认为存在舞弊。有道是三人成虎。何况这么说的人,远远不止三个!”
高拱叹息道:“唉,十六个开封举子齐齐入了贡榜。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阶不失时机的吓唬起高拱来:“是啊。大明历代先皇,对科场舞弊的事都极为痛恨。洪武朝时南北卷案发,太祖爷一口气杀光了那一科的所有考官!而罪名,却是莫须有。根本没有什么实证。没办法啊,自古的君王都要去争取士子之心。即便舍弃一两个重臣,君王也不会去得罪天下的读书人。”
高拱知道,徐阶所言不虚。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
徐阶又喝了口茶,终于亮出了刀子:“高阁老,我是本届恩科的主考。出了舞弊的嫌疑,我难辞其咎。我愿与你一起共担罪责,平息众怒。”
高拱眼前一亮:“共担罪责?首辅的意思是?”
徐阶问高拱:“高阁老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高拱点点头:“是啊,齿龄五十四。”
徐阶道:“我齿龄六十六,把四十多年的光阴都空耗在了朝堂之上。我一直在想,做官做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话不敢多说一句,唯恐祸从口出。路不敢乱走一步,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倒不如做个乡野村夫,寄情于山水之间。多读几卷书。”
高拱连忙道:“首辅的话,肃卿有同感。还是乡野村夫好啊。无案牍劳神之苦,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徐阶笑道:“眼下不正有个机会,能够让你我远离案牍劳神之苦么!恩科有了舞弊嫌疑,主考、阅卷官都是难辞其咎的。我们一同给皇上写奏章,请罪辞去官职如何?”
高拱愕然:“请辞?”
徐阶道:“恩科之前,有人栽赃犬子卖考题,是为了让我下野。恩科后,有人说贡榜有猫腻,是为了让高阁老你下野。不如我们遂了他们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