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道:“唉。阁老、小阁老这些年的确做了不少荒唐事。如今他们虽丢了官位,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党众人,依旧会跟内阁顶着干。官场党争,受苦的终究会是黎民百姓。我是如今朝廷里官位最高的严党,只有查办了我,才能杀一儆百。这我心中有数。就用我的死,结束这一场党争吧。”
贺六道:“胡部堂,我有一策,可保您的官位无虞。”
胡宗宪笑了笑:“我知道你的计策是什么。无非是让我上折子弹劾严阁老,从严党跳到裕王党一边。”
贺六点头:“正是如此。胡部堂是国之柱石。裕王爷早就对您有拉拢之心。”
胡宗宪苦笑一声:“老六。严阁老做的错事太多。可他对我始终是有知遇之恩的。我不能恩将仇报。君子不事二主。我早已上了严阁老的船,要与这条船共存共亡。我心中清楚,大明的江山社稷若想永固,严党必须倒。严党要倒,我胡宗宪必须先倒!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查办我的理由。”
说完,胡宗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贺六。
“这封信是台州之战前,严阁老托人带给我的。”胡宗宪道。
贺六展开这封信,信上只有十个字:“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
贺六看完后面色一变:这是严嵩在让胡宗宪养贼自重!只要倭寇之患不解决,皇上就不能撤掉胡宗宪这个东南的柱石。胡宗宪是朝廷里最大的严党。只要他掌控着东南半壁,皇上想倒严便要投鼠忌器。
如果胡宗宪被查办的罪名是“养贼自重”,那他必然要身首异处。因为养贼自重等于是图谋不轨,图谋不轨在历朝历代都是不赦的死罪。
贺六二话不说,站起身,将信放在蜡烛上引燃。
“老六,你做什么?有这封信在,你的差事现在就可以了!你怎么给烧了?”胡宗宪质问贺六。
贺六叹了口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胡部堂这样的好官掉脑袋!明跟你说了吧。此来江南,我要给您安一个罪名,这个罪名要恰到好处,让您丢了官却不丢命!您的命若是丢了,我对不起江南饱受您恩惠的数百万百姓!”
三人饭刚吃了一半儿,一个人气冲冲闯入了茅草棚中。
来的人是当世名医李时珍。
李时珍进了茅草棚,指着胡宗宪的鼻子便破口大骂:“胡汝贞,你不要命了?!我刚给你开了药方,让你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再三交代你不要受风受寒。你倒好,直接跑到了新安江大堤上。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二三十岁的壮后生了!五十岁的人,身子倒像是七十岁的老翁。还这么不知死。迟早,你会被活活累死的。”
胡宗宪先是一阵咳嗽,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着向李时珍解释道:“新安江堤坝工程事关重大。我这个浙直总督怎么敢懈怠?横竖钦差贺大人来了,明日我就跟他回杭州去。”
贺六起身,拱手道:“李太医,别来无恙。”
李时珍拱手还礼,抱怨道:“我是无恙。可你身边的这位胡部堂,已然是病入膏肓!该得的病,不该得的病,他全得齐了!想找死,也不是他这个找法的!”
贺六道:“李太医医术高超。还请您施下妙法,治好胡部堂身上的病。”
李时珍继续说着气话:“呵,我没那么大本事,治好浙直总督大人身上的病!要治他的病,只有一道药方可用——那就是皇上准他卸任,回乡养病的圣旨!这厮每日睡三四个时辰,一顿饭只吃得下半个白馒头。就是神仙之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胡宗宪摆摆手:“我的李太医,你消消气。来,坐下品尝品尝我这白菜豆腐。”
李时珍看到胡宗宪那张消瘦的脸,气消了一半儿。他坐下后,对贺六说:“贺大人,你是锦衣卫的人,跟皇上说得上话。你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给胡部堂几个月的大假。他是积劳成疾,我开几个月的药给他,让他静心调养调养,说不准他的病能好一多半儿。”
胡宗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放心,东壁(时珍)兄。老六到了浙江,我马上就能回乡养病了。”
李时珍道:“得了吧。我算看透了,就算当世华佗、扁鹊天天跟在你身边,也治不好你的病。这一趟来淳安,我有两件事办。第一件事,是把你从这刺骨的江水里提溜回杭州。第二件事,我是来找你辞行的。”
贺六问:“怎么,李太医要走?不在杭州住着了?”
李时珍点点头:“我准备编一部集古今之大成的医药全典,将天下药材尽收入此典之中。古时神农氏辨药,尝尽百草。我亦要亲身体验诸种草药的药性。要寻遍天下药材,自然要走遍大明的山川河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