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刚拜师那会儿,他是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名和来历的,只知道要喊师父。
带着他教了几年后,他师父忽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位往来于天山和昆仑山之间的神医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又确认了自己徒弟的心性值得信任,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把离开灵鹫宫后重新撰写的那部药典交给徒弟,并对徒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薛慕华说:“将来你若是有机会遇上灵鹫宫逍遥派的人,记得重新誊写一本,让他们带回灵鹫宫去。”
当时还是个小少年的西门大夫答应了下来,可惜一直到他离开关外,他都没有遇上过灵鹫宫的传人。
不过上回原芙月离家出走被西门吹雪找回来后,曾在和西门吹雪比试时,尝试着用过小无相功,正好被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他看见了。
那会儿他就猜过,原芙月是不是遇上了灵鹫宫的人,但却没急着问。因为一方面他对小无相功的了解仅限于薛慕华从前的几句描述,另一方面他也答应过薛慕华,倘若要交药典,那就要交给确定是灵鹫宫传人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一个机会仔细向原芙月确认她之前在关外的经历,西门吹雪便告诉他,原芙月回无争山庄过年去了。
他只能撑着一口气继续等,结果这一等,居然给他真正等来了能看出他药方与众不同之处的灵鹫宫传人。
李翕听完他的话,也很感慨:“薛前辈真是有心了。”
西门大夫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包袱。
但舒完这口气后,他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曾说过这么多话。
李翕见状,忙按住他的肩膀,取出自己金针。
三针下去,西门大夫的状态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叫原芙月惊喜不已。
“宫主哥哥!你能救叔叔的,是不是?”她这么问李翕。
李翕还没回答,西门大夫就先开了口:“阿月……你帮叔叔一个忙,好不好?”
原芙月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了会影响李翕施针,一边点头一边还捂了捂嘴,仿佛在跟他保证自己会安静。
见她如此,西门大夫的面上也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他对原芙月说:“你去趟东阁,把我书架上……架上那个上了锁的盒子拿来,交给李宫主。”
原芙月噢了一声便小跑着往东阁方向去了。
她一走,西阁内顿时只剩下了西门大夫和李翕两人。
李翕的动作始终没停,但每多施一针,他的表情就越凝重。
施到最后他闭了闭眼,道:“您撑不了多久了,阿月她总会知道的。”
西门大夫苦笑着摇头,说他不是想瞒这个,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瞒不住的。
而且以原芙月的聪慧敏锐,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太过不舍,所以仍在拼命挽留罢了。
李翕想了想,问:“那您是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
西门大夫说是,他有个请求。
“我的状况,李宫主都看到了。”他说,“我随时都可能撑不住这口气。”
“死其实没什么,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但我……我放不下阿月这孩子。”
李翕大概能理解:“她同我说过,她在家中常受委屈,而您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虽不是父女,却亲似父女。”
西门大夫:“那她肯定也提过,她有一个盲了眼的兄长。”
提到原随云,李翕便皱了眉:“对,她提过,那人抢过她的剑。”
西门大夫又道:“这位原公子不知从哪里得知了灵鹫宫有换眼治盲的法子,最近这一年一直在四处派人打听灵鹫宫的下落。”
“他性偏执又善伪装,人也聪明,我总担心哪天真被他找到了灵鹫宫,知道了具体的法子后,会使手段谋算阿月的眼睛换给他自己。”
至此,他其实还没有真正把他的请求说出口,但李翕却已直接打断了他。
李翕道:“您放心吧,他办不到的。”
“哪怕他有朝一日真能潜入灵鹫宫,他也只能继续瞎着。因为生取活人双眼来换眼的法子,早就被我爷爷烧毁了。”
所以当今世上,还知道并会这法子的,就只有虚竹一人。
原随云哪怕本事通天,也要挟不了虚竹替他换眼,更不要说替他换原芙月的眼。
这是原芙月第二次和灵鹫宫主人一起下山。
但这一回出发前,他特地唤了几个弟子交待了几句,大意是要他们守好冰谷,并记得定期去缥缈峰查看,有没有同灵鹫宫有旧的人马递了消息过来。
几个弟子毫不犹豫地领了命,而后又提醒他:“宫主此次离宫,不若还是带上宫中的管哨吧?”
原芙月听得很好奇:“管哨是什么?”
为首的弟子忙给她解释:“是用来通知灵鹫宫旧部的,倘若宫主和月姑娘在外面需要人手了,将管哨放出,自会有人赶来。”
“这么神奇?”她发现灵鹫宫真的比她想象中更厉害。
“去替人看病而已,应当用不上。”灵鹫宫主人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伸手取下了手下递上来的那个黑色管哨。
他直接把这东西给了原芙月,道:“你收着吧,以后出门在外,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原芙月原本不想拿,因为这管哨显然很贵重,但余光瞥到边上人认真的表情,立刻乖乖收了。
之后两人便一道下了山。走到山门前的时候,原芙月忽然想起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说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冰谷内时可以直接喊宫主哥哥,但下了山入了江湖,再这么喊,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在意。
“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换个称呼。”原芙月道。
他抿唇点头:“是,阿月说得有理。”
原芙月:“所以……之后我该喊怎么喊呀?”
“我姓李,单名一个翕字。”他说,“名字告诉你了,具体怎么喊看你自己。”
“那就李大哥吧。”原芙月迅速道。
李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好像还是宫主哥哥更好听。”
原芙月:“……”那、那她也没有办法!
后面一路往太原赶去的时候,原芙月便这么改了口。
尚未出元月,沿路风霜依旧,行人却比她来时更少,往往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成片的白。
在如此苍茫辽阔的景象下赶路,原芙月原先的焦灼心情也好似被抚平了一些。
见她情绪稍缓,李翕才第一次正式问及西门大夫的病情症状。
原芙月对照他的问题一一认真作答,末了叹气道:“我知道叔叔病得重,我也知道就算是灵鹫宫也不一定有办法,但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我就得试一试。”
李翕拍拍她的脑袋表示理解,又跟她保证自己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全力以赴并不意味着他有把人治好的把握。
从原芙月的描述上来看,这位西门大夫应当是痼疾难愈,而且他本身就是晋地最出名的大夫,还能让自己病成那般,足见他的病到底有多难治。
李翕只盼自己过去的时候还能尽上几分力,好让她晚难过一些。
最终两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抵达了太原,一进城便直奔万梅山庄的方向。
在原芙月的日夜兼程之下,她这一趟来回一共就只花了一个多月,所以带着李翕进门后,她难得看到西门吹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原芙月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一边往里走一边给西门吹雪介绍:“阿雪哥哥,这位大夫姓李,是我上回出关时偶然结识的,他医术很好。”
西门吹雪对李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父亲在里面。”他在西阁大门前停住脚步,放轻动作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原芙月和李翕便率先闻到了那股浓重得叫人无法忽略的药味。
床上的人尚在昏睡,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也只皱了皱眉。一个月过去,他看上去更加憔悴苍白了。
李翕看了片刻,在原芙月期待的目光下上前坐下,为其号起了脉。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安静,原芙月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目光锁在李翕面上,一刻都不曾移开。
片刻后,李翕忽然皱了皱眉。
他转向西门吹雪,问:“西门庄主平时喝的药,可有写具体的药方给下边的人?”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有。
李翕:“那还请西门公子去问一声,最好能将这药方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