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是天意所属。”邳彤想都不想,大声补充,“刚才老夫说过,斩白蛇,斩的乃是秦国气运,而高祖乃赤帝子,其起兵之时,有人亲眼曾经看见祥瑞……”
话说道一半儿,他忽然停住,冷汗瞬间淌了满脸。
若说祥瑞,谁都没王莽篡位前后出现的多。而王莽的大新朝,却是刘縯、刘玄、刘秀等人亲手推翻。他邳彤如果坚信天意和祥瑞有效,就应该誓死替大新朝尽忠,而不是听闻王莽死去,第一个宣布全郡易旗,归顺大汉。
如果说王莽篡位前后,祥瑞都是假冒。论真正的天意所钟,则无人能比得上眼前的刘秀。毕竟突围时黄沙遮眼,决战时大星天降,都已经传遍了九州。根本无人能够否认,更无任何人能够超越!
“邳郡守,既然口口声声不离天意和气运,那您老可否告诉刘某,何谓天意?何谓气运?上天是否会有意,让百姓流离失所,活得生不如死?上天是否会让无耻之徒窃据高位,横征暴敛?上天是否会让虎狼之辈手握重兵,日日征战不休。上天是否会给替朝廷打下几道惊雷,将王朗、孙登等人立刻劈死,还河北百姓一个安宁?!”
“这?”原本信心十足能用话语套住刘秀的邳彤,汗出如浆。低下头,迟迟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大司马问得好?”郡守府长史曹旭恰恰赶至,不愿意任由邳彤受窘迫,果断选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在下不才,想听听大司马的高见!”
“老夫愚钝,还请大司马解惑!”邳彤立刻松了一口气,装作谦虚地向刘秀拱手。
“很简单!”仿佛早就料到对方会做如此反应,刘秀笑了笑,果断给出答案,“所为天意,就是民心。民心所向,哪怕没有任何征兆,王者亦能逢凶化吉。民心所背,哪怕祥瑞频现,也都是胡编乱造,经不起任何验证核实。我大汉,之所以能荡平群雄,取暴秦而代之,并非高祖有什么气运加身,而是高祖一入咸阳,立刻废除暴秦所有苛政,与百姓约法三章!”
“我大汉,之所以能享二百年太平,是因为文景行黄老之治,薄赋轻税,与百姓修生养息!”
“我大汉,之所以令百姓怀念,是因为武帝挥剑北指,遣大军封狼居胥,令匈奴远遁大漠,令汉家儿郎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昂首挺胸!”
“我大汉,之所以国运绵延不断,乃是因为武帝晚年大彻大悟,不再相信神鬼之说,不再追求长生不老,勇于下诏罪己,认错于天下!”
“如此大汉,方令万民怀念!如此大汉,才令万国敬仰!如此大汉,才令豪杰甘心为其效忠!若非如此,哪怕当政者血脉再高贵,哪怕天下祥瑞遍地,也只是披着一个大汉的壳,行暴秦或佞新之实!”
第八章北风吹雁雪纷纷(三)
“下官来迟,望大司马和诸位将军恕罪!”就在大伙擦拳磨掌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紧跟着,有个穿着儒士服的中年文士走进屋中,先做了个环揖,最后看着刘秀,又微微拱手,“见过大司马。”
“邳郡守,现在可是越来越忙了?”见邳彤根本没把刘秀当上司对待,万脩顿时怒火上涌,上前半步,撇着嘴奚落。
“万大当家,你脾气怎么还如此火爆?难道忘了老夫曾经叮嘱过,你五脏六腑受伤颇重,从此不可再随意动怒,不可饮酒,更不可轻易跟人交手!”邳彤迅速将目光转向他,不卑不亢道,“这些,你恐怕是一条也没有做到吧!莫非你想寻死不成?还是觉得,每次伤势发作,都来得及再找老夫?”
“嗯!”万脩被问得接连倒退,肚子里刚刚涌起的火气,迅速化作了灰烬,“药王,你这是什么话?万某活的好好的,怎么会去寻死。只是,只是不喝酒,不打架,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哼!如果活着只是为了喝酒打架,那何禽兽还有什么区别?!”邳彤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再搭理这个“草寇”,将头再度转向刘秀,郑重询问,“大司马,不知您前来冀州,可有皇命在身?”
“当然!”自从受到邓禹提醒之后,刘秀心里就开始暗做准备。当即笑着点点头,大声回应,“刘某是奉陛下旨意,行大司马事镇慰河北,怎么可能不带圣旨?只是,今日刘某并非为了巡视而来,刘某的好兄弟朱佑……”
“请大司马见谅。”没等他吧话说完,万脩突然出言打断,“如今假借陛下旨意,四处招摇撞骗者,数以百计?为小心起见,下官斗胆,恳请大司马将圣旨拿出来,给下官核对一番,以验正身。”
“大胆!”没想到这老头如此不给面子,刘隆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将宝剑抽了出来,指着邳彤的鼻子厉声怒斥,“皇上授予大司马节钺,天下皆知。你只是个区区郡守,有什么资格检验圣旨的真伪?”
“药王,你这就不对了!”万脩的脸色,也迅速涨成了猪肝儿,再度硬着头皮上前,低声质问,“万某都跟着来了,大司马的身份还能有假?况且,你又不是没见过大司马!”
“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山贼头子在旁边跟着,邳某才不得不多加三分小心!”邳彤是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万脩留,瞪了他一眼,冷冷回应,“当日我把你彻底医好时,你如何跟我保证的?如今可做到一条?像你这种言而无信之辈,又如何能替他人作保?”
“这?”没想到自己不遵医的行径,居然成了把柄,万脩被羞得面红耳赤。想找理由申辩几句,短时间内,却根本想不起任何恰当言辞。
正尴尬间,却听刘秀笑着说道,“邳郡守言之有理。刘望敢妄称尊位,王朗敢冒充皇子,若不小心谨慎些,迟早跟赵缪王父子一样,上了别人的大当。冯主簿,将圣旨取来,给郡守核验!”
“是!”冯异一点儿都不觉得刘秀的态度奇怪,答应一声,迅速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卷写在绢布上的圣旨,双手捧到了邳彤面前。
后者慌忙躬身接过,对着日光,小心翼翼打开,反复查验了三遍。确定上面的文字和签押不是伪造,才将圣旨递回后,然后俯身下去,以从属的身份,向刘秀行礼,“大司马恕罪,下官听闻安国公遭人陷害以至身死,虽心痛万分,却又恐我大汉就此分崩离析,所以才处处多加提防。如今见大人不念旧怨,随身携带节钺圣旨来替汉室宣慰河北,才知道,下官先前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