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经博士崔发先是半晌没有回应,直到王固再次俯身致意,才终于从迷醉状态缓过些许心神,以手轻拍桌案,低声点评道:“好,好,琴乐一道,你以登堂入室,老夫自问未必能及,又如何出言指点?上上,上上,上上之评绝不为过!”
“多谢夫子!”王固第三次俯身,然后收起谦卑,挺直脊背,骄傲地向刘秀等人发起挑战,“小弟献丑,还请对面的几位师兄下场赐教!”
“这王固,也不单单是个二世祖!”刘秀楞了楞,低声感概。扭过头,刚想问问自己这边最喜欢操琴的邓奉,到底有几分把握跟对方打成平局。却见邓奉已经捧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古琴,越众而出,“王学弟莫要自谦,你这一曲,的确听得人浑身通泰!愚兄不才,且以一曲相酬。”
说罢,也不管王固如何回应,径自走到场地中央坐下。横琴于膝前,信手拨动,“咚咚,咚咚,咚咚”,短短几下,竟令屋子内所有人,头皮为之一乍。
“嘶——”担任仲裁的五经博士崔发,心里大吃一惊,立刻满了肃然地倒吸冷气。
他先前给了王固那么高的评价,其中的确有故意替此人扬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则是,真心实意对此人的水平感到佩服。然而,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邓奉只是短短弹了几个音符,所表现出来的琴乐造诣,已经不在王固之下。
如此一来,情况就有些麻烦了。他刚才给王固的打分已经上上,待邓奉把整个曲子弹完,得分又该几何?甚为五经博士,他总不能像王修一样,闭着眼睛说瞎话吧?况且在场之中,刘歆、扬雄、阴方、刘龚,还有其他许多博士和教习,也都不是聋子!当着如此多的人上下其手,崔某人自问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正痛苦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耳光的时候,又听到琴声忽然一变。从金鼓交鸣,变成了铠甲铿锵。仿佛有一队队将士,从半空中走了下来,冲着弹琴着躬身施礼。而弹琴者手上,仿佛也凭空多出了数枚令箭,把将士们又陆续分派出去,一队队走向昏暗的战场。
战场上,敌军壁垒森严,人数庞大。将士们却毫不犹豫地想这刀剑丛林发起了冲锋。马蹄在血浆中翻飞,流矢在半空中呼啸,更有一员无敌猛将,持铁槊,跨乌骓,所向披靡!
须臾战马,猛将沥血而归。将士们紧随其后,无怨无悔。挽歌声起,战马悲鸣,乡愁如雾,在人头顶萦绕不散。
邓奉的十根手指速度放缓,诚意堂内的师生,却有近半数人,已经泪流满面。
“这厮,从哪学来的本事,看模样竟然不在王固之下!”刘秀被乐曲声感染的头皮发紧,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理智,扭过头,低声向严光询问。
严光想了半晌,满脸凝重的摇头。邓禹眼含泪花,用力摆手。很显然,二人对邓奉学琴之事,都一无所知。
倒是坐在众人身后观战的苏著,挥舞着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就这样弹。让他们不给我面子。弹死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注1:王莽在位之时,非但内政肆意而为,对于周边各国,也极不友好。跟他口头所宣称的儒家理念完全背道而驰。一言不合,就发兵攻打,从不讲究什么以德服人!
第一百章士别三日刮目看
“不算,不算!重来,重来!他耍赖,他耍赖!”哄笑声中,王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他耍赖,他耍赖!”
“哈哈哈哈哈……”门外看热闹的一众学子们,笑得愈发开心。巴不得这个平素横行霸道的家伙,当众出更多的丑。
倒是他的同伙王恒,颇有几分眼力。知道继续让王珏胡闹下去,青云八义形象就彻底掉入了泥坑,果断站了起来,向担任本场裁判的副祭酒扬雄拱手:“扬大夫,这场我们认输!”
“胡说,我没输!”从小到大没栽过什么跟头王珏哪里肯接受失败?红着眼睛转过头,大声咆哮,“九弟,我没输!他使诈,他故意使诈乱我心神!”
“走吧,下去休息片刻,胜败乃兵家常事!”扮作匈奴使者的吴汉没心思陪着王珏一道丢人现眼,叹了口气,走上前,用力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将此人连拉带劝,拖向观战席。
“我,我没输!不算,他使诈,使诈!”王珏依旧不愿接受现实,怎奈身手照着吴汉差得太远,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一边用双腿在地上乱蹬,一边哑着嗓子大声嚷嚷。
“噢,哈哈,哈哈,哈哈哈!”门外的学子们看到了,大笑着起哄。看向其余青云几义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戏谑。就这点儿本事,还想跟书楼四俊一争高下?人家即便每人都蒙上眼睛,再绑住一只手,都能挨个收拾你们十遍!
“嗯嗯,嗯嗯,嗯嗯!”副祭酒扬雄也笑得肚皮直发酸,但职责在肩,他还必须及时站出来保证比试继续进行。因此先咳嗽着用戒尺拍打桌案,将哄笑声压了下去。然后又站起身,大声宣布:“本轮比试,朱佑表现过于嚣张,得分中下。王珏多次忘记本职,得分——,无分!”
“且慢!”王修和刘龚同时拍案,大声抗议。
扬雄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抬手发出咨询,“子豪兄,孟公,莫非你们二人认为扬某的裁定有不妥之处?“
”当然不妥!”王修红着脸,梗着脖子,大声抗议。“我大新乃是天朝上国,讲究的是以德服人。即便藩属之国行为有错失之处,也素来以怀柔为主,怎能动辄以武力相要挟?朱佑刚才所为,分明是把他平素欺凌弱小的那一套,又照搬到了宾礼当中。非但曲解了宾礼的本义,而且有失国格!扬大夫给他打分中下,实在过于照顾!依王某之见,顶多是一个下下,甚至跟王珏一样无任何分数,才算中肯!”
“呵呵,呵呵,呵呵——”靠近诚意堂门口处,立刻爆发出了一阵低声窃笑。众学子们都对王修过分偏袒自家人的举动,嗤之以鼻!
而担任本轮比试裁判的祭酒扬雄,却丝毫不以王修的胡搅蛮缠为意。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了刘龚,“孟公,你的意思是?”
“不公,扬祭酒给朱佑打分中下,刘某也以为,过于不公!”刘龚撇撇嘴,大声回应,“刘某不明白,朱仲先的表现,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居然才给他打了个中下?我大新既然是天朝上邦,就得有上邦的威严。皇上是如何对待匈奴和高句丽的,莫非扬祭酒已经忘了?”
说罢,一屁股坐下,装做满义愤填膺模样,白胡子被粗气吹得满脸乱飘。
“你……”没等扬雄做出回应,王修已经跳了起来,手指刘龚,额头上青筋根根乱蹦。然而,愤怒归愤怒,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