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家,主人,主人有难了!”阿福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领刘秀去太学报名。转过身,撒腿就跑。
刘秀、邓奉、严光和朱佑四个,也赶紧迈动双腿,跟阿福一道朝来路上跑。许老怪并非老色鬼!所有误会已经彻底澄清。许老怪对刘秀有恩,无论其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仅仅挥了一下衣袖,这份恩情都实实在在,大伙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化作一团灰烬。
少年们的想法很单纯,心肠也极为善良。然而,水火无情!
几乎是狂奔中眼睁睁地看着,烈火迅速烧红了半边天空。许家和许家附近,全部被浓烟和烈火笼罩,木制的雕梁画栋,一幢接一幢变成了火把,红星乱冒。
早有五城军兵赶到,在当值将领的指挥下,拆除附近院落和建筑,以免火势向周围肆意蔓延。赶回来救火的所有人,包括阿福和刘秀等少年在内,都被兵丁们拉开绳索隔离在数百步之外,以防他们冲进去帮倒忙。
浓烟和烈火中,不停有呼救声和哀哭声传出,但是,谁也没办法冲进去施以援手。木制建筑起火,蔓延极为迅速,往往好心冲进火场里的勇士没等救出别人,自己就会被烟雾熏得全身发软,然后将性命也白白搭了上去,徒留一个悲壮的身影。(注1)
“主人……”阿福在侥幸逃脱的邻居当中,找了半晌也没看到许子威,急得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许博士——唉!”刘秀等四位少年,红着眼睛相顾扼腕。一方面因为许子威的惨死,另外,也为刘秀的命运多舛。
太学的大门,刚刚打开,就又关上了。仿佛老天爷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刘秀拒之门外。
就在此时,周围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呐喊,“有人,还有人在里边,还有人在里边救人!英雄,英雄,加把劲儿!快,快拉他出来,拉他出来!”
“有人在救人?!”四少年大惊失色,带着满心的钦佩抬头。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在烈火中左冲右突。忽然,奋力一跃,像展翅高飞的凤凰般,从两团烈焰之间冲了出来,衣角发梢青烟萦绕,脚步却不做丝毫停顿,
“三姐!”四少年齐齐越过官兵拉起的隔离绳,不顾一切冲向救人者,将她连同背上的老者,一起架着冲出烈焰的边缘。脱身的瞬间,两栋建筑在不远处轰然而倒。
“拿水来,拿水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涌上前,用清水朝着马三娘和四个少年迎头乱泼,瞬间就将大伙身上的火星全都浇灭,再也无法构成任何伤害。
“三姐,你怎么会在里边?”惊魂稍定,刘秀立刻大声追问。声音里充满了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紧张。
“还不是被这老色鬼给害的!”马三娘顾不上擦脸上的水,从背后解下昏迷不醒的的老者,大声抱怨,“我怕他难为你,就回去找你们,恰好看到有人朝他家丢火把。我阻拦不不及,只好大声示警。没想到,没想到这老色鬼居然不朝外边跑,而是跑回屋子里去收拾细软!”
“呸!这贪心鬼,你就不该救他!”周围的百姓听了,忍不住对老者嗤之以鼻。
刘秀等人定神细看,这才发现,获救的正是老怪物许子威!只见此人双目紧闭,满脸惶急。双手却抱着一幅卷轴,死死不放!
“死到临头却舍不得一幅破画,差点被你给害死!”马三娘也终于看清楚了,许子威舍命去拿的,不是什么细软,而是一幅卷轴。愈发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蹲下身,将卷轴从后者手中夺下,随手丢向了脚边的水坑儿。
卷轴失去控制,在半空中徐徐展开,一个七八岁女娃的身影,缓缓出现。眉眼间,依稀与马三娘有五分相似!
注1:实际上是缺氧,空气里的氧气迅速变得稀薄,而人体无法适应。古代没有相关研究,认为是中毒。
第五十八章浴火方知慈父情
“三……”许子威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欲哭无泪。
以他身为当世大儒的智慧,到了这时候岂能想不到是自己操之过急,让“女儿”心生误会,被吓得逃之夭夭?然而,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忽然与“去世多年的女儿”在人间重逢,有哪个父亲还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相认?有哪个父亲能装作若无其事,徐徐图之?
他这边心里有苦说不出,在刘秀等外人眼里,则愈发显得行止怪异,居心不良。好歹刘秀已经重新拿到了入学资格,大伙便没必要再想着得寸进尺拜在许老怪门下。否则,万一这“老色鬼”哪天突发奇想,用学业为要挟,让刘秀交出“三姐”,大伙少不得又要拼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儿,四少年互相看了看,立刻齐齐向许子威行礼告辞。而许子威的心神,却早就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不耐烦地挥挥衣袖,任四少年自行离去。
出了许家大门,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刘秀等人被扑面而来的红尘之气一冲,这才稍稍缓过了几分心神,扭头相顾,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几分茫然。
将大哥刘縯逼得硬生生病倒,将司仓庶士阴固吓得躲在家里不敢露头,将大伙个个都逼得束手无策,恨不得敲登闻鼓告御状的入学问题,在许老怪这里,却只需要挥挥衣袖!
而那许老怪,才不过是一个致仕多年的上大夫,地位和影响力,都远不如其在职时的一半儿!
这就是权势,简单、粗暴而又赤裸!
在它面前,所有规则,无论明面上的还是水底下的,都显得那样孱弱可笑。怪不得阴虚宁愿把自己妹子献给王家去暖床;怪不得岑彭为了讨好甄家,毫不犹豫对马氏兄妹举起了屠刀。怪不得新安县宰哀牢,敢让自己的家丁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
正感慨间,耳畔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三哥,刘家三哥,前面可是刘家三哥?这几天你去了哪?人家到处在找你!”
“丑奴儿?”刘秀那颗已经洒满灰尘的心脏上,忽然重新燃起了一丝亮色。猛地回头,带着几分惊喜张望。
是丑奴儿,丑奴儿阴丽华。整个阴家上下,唯一一个让他不觉得讨厌的人。只见此女坐在一辆精致鲜亮的马车内,素手推着车窗,探出来的笑脸上写满了阳光,“刘家三哥,你入学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别着急,我求了我三叔,他已经答应去替你斡旋!他的名字叫阴方,严光就被他收在了门下!”
“多谢你,丑奴儿!”尽管这份帮助来得稍迟了些,并且未必能够兑现。刘秀还是站直了身体,笑着向阴丽华拱手。
阴丽华的脸色却顿时红成了一颗大苹果,摇摇头,带着几分扭捏说道:“你,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和嫂子,你们怎么会被王家的人盯上?算起来,还是我拖累了你。三哥,我伯父是我伯父,我是我,这句话我早就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因为讨厌他而讨厌我!”
说罢,猛地将头往车厢里一缩。放下车窗,再也不敢跟刘秀对视。
“这!不会,绝对不会!”刘秀抬手,笑着冲马车轻轻挥动。然后笑着目送其越驶越远。
“那小女娃对你动了心!”朱佑从侧面挤了他一下,带着几分促狭眨眼。
“你别缺德行不行,她才十二岁!”刘秀狠狠瞪了朱佑一眼,话语里带着几分无奈。“况且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根本没有可能之事,没必要想得太多!”
话说得虽然理智无比,然而,心中那抹亮色,却始终无法消散。并且隐隐透出了几分暖意,在这寒冷的秋天里,让人不再觉得身影萧瑟。
“你到底是跟我去太学报名,还是等着阴博士的援手!”一个略带醋意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将刘秀的心神,从马车后硬生生拉回身体。
“啊,噢,当然是跟小哥您去报名!”刘秀知道自己没有不受“嗟来之食”的资格,赶紧陪了个笑脸,大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