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口,那圣候浑身颤抖,面色潮红,他言道:“元大人放心,能为陛下尽一份绵薄之力,在下虽死犹荣。”
“嗯。大人此番言辞,我自会转告陛下,徐寒那贼人此刻正在路上,大人就快些启程吧。待到你功成归来,我在大设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元修成再次言道,那语调之中已然透露着些许不耐烦的味道。
不过被即将获得的天大功劳冲昏了头脑的圣候自然是无法感受到这一点,他很是感激的点了点头,有朝着元修成连行了数道大礼,这才起身领着十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错开徐寒等人离去的道路,朝着另一个方向赶赴景秀关。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此番离去,端是黄沙漫天,地颤山震。
立在原地的元修成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大军,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呢喃道:“都说十万大军斩阎罗,呵呵,你们啊,杀不了徐寒,去了阴间倒是可以试一试能不能斩了那阎罗,为你们的皇帝陛下在黄泉开路。”
说罢这话,元修成身上的长袍忽的开始翻涌,一道道黑气自他袍下涌出。
那些黑气不断的缠绕盘踞,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尊黑色人影,他于元修成的身旁与之并肩而立,在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大军离去的方向之后,忽的言道:“这种感觉如何?”
元修成摇了摇头,沉声回应道:“并不算好。”
“虽然他们蠢了一些,但我们在那些人的眼里比起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元修成说着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黑影,又言道:“因此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悲切。”
不过说道这里,元修成便收起了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心思,他转而又问道:“你到底是如何得来那东西的?”
那黑影笑了笑,言道:“天上那些家伙太害怕魏长明了,这方世界自立下便有的规矩,天劫之数九便为极,可偏偏他们为了杀了魏长明,坏了规矩动用了第十道天劫。”
“最后魏长明被监视者接走,这方本就千疮百孔的世界愈发破损不堪,这样便有了让那东西来到这方世界的可乘之机。”黑影很有耐心的与元修成解释道。
元修成的眉头一挑,言道:“看样子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嗯,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如此,事事都快我一步。”
那黑影闻言倒并未露出多少的得意之色,反倒是感叹道:“不过站得比你高了一点,所以免不了每次都清醒得比你早上一点,仅此而已。”
“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元修成又问道,“按时间算起来,咱们似乎走得慢了一些吧,那些家伙估摸着又要开始了”说道这处,元修成还有意的朝着天上看了看,似乎意有所指。
“该落的棋子我们都早已落下,该布的局也已按部就班,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只有等了”黑影轻声言道,他眯着的眼缝中渐渐有某些光芒闪烁。“不过最近,我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而我们在此之前却始终将他忽视”
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但语调却极为古怪,似乎并非是单纯的合作,而更像是那相识数十载的好友。
“什么东西?”元修成问道。
“一个和我们一般躲过了天上那些大人物的眼睛的东西。”黑影言道。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要除掉他?”元修成再问道。
“那倒不必,毕竟他尚且还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看一看再说吧。”黑影言道,很明显的是,今日他的话比起以往似乎要多出许多。
元修成听闻此言倒是未有再追问下去,他耸了耸肩言道:“那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就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不耐烦吗?这么多年都等过了,这一小会反倒不想等了?”黑影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一出戏,你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处剧情,每一句台词你都烂熟于心,哪怕它再跌宕起伏,你终归还是会觉得无趣。”元修成无奈的说道。
黑影对此不置可否,他的一只手忽的伸出,身后顿时黑气涌动,而那些黑气在他的趋势又很快将周遭的空间变得扭曲,化作了一道漆黑无比的通道。
他言道:“走吧,这出戏不管你愿不愿意,咱们都得看下去。”
元修成再次耸了耸肩膀,未做多言,便随着那黑影转身迈步走入了那漆黑通道之中。
大军远去,此地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那步入黑暗的二人的声音尚且还在隐隐约约的传来。
“对了,这一次究竟是第几次了?”
“第十九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样吗?也对,是时候该结束这场无休止的轮回了。”
夜深,星稀,月遭云避。
但当大军停下之时,元修成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立在大军身前的那两位少年。
他怎么能忘得了他们,那个上云城冬天,他将他们带了出来,那是他们也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他眯起了眼睛盯着二人,身后的大军刀戟出鞘,杀机凛冽,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倾巢而出。
元修成却并未第一时间让他们出手,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时刻,理所应当的,他应该说些什么。
“徐寒、刘笙。”他轻轻叨念着这二人的姓名,语调低沉,眯着的眼缝中闪烁着与这黑夜格格不入的光芒,如云海翻涌,如大浪拍岸。
“元统领多日不见消瘦了许多啊。”但徐寒却显然没有元修成这感时伤怀的心思,他冷言说道,言辞之中包裹的尽是满满的杀机。
这语调不善的言辞倒并未引来元修成的不满,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二位都曾是元某得力的左膀右臂,今日相见感慨万千,不若你我三人暂且放下兵戈共饮一壶?”
徐寒一愣,是如何也未有想到元修成会在这时说出这样的提议,一时间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元修成。
元修成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眯着眼睛望向徐寒与刘笙的身后,那里仓惶逃走的诸人的背影尚且依稀可见,他很笃定徐寒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因此他根本不待徐寒回应,便朝着身后的那位圣候大人递去一个眼色。对方会意过来,却是没有半分迟疑。
当下便有两位甲士从大军中走出,抬上了一方案台,放上了一壶清酒与三尊酒杯。
一身青衫的元修成迈步上前,朝着二人轻声言道:“请。”
却如他所料,想要为诸人争取更多时间的徐寒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底的狐疑,迈步走到了那案台前,与刘笙一起盘膝坐下。
元修成态度恭谦的为二人一一斟酒,随后举杯面朝二人:“故人相见,这一杯我敬二位。”
二人按杯不动,显然都弄不明白这元修成的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之后,元修成又将自己那酒杯斟满,而后,他伸手把玩着酒杯问道:“徐兄以为天策府何如?”
徐寒闻言沉默,并不答他,只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元修成。
元修成依旧不恼,他的目光越过徐寒看向徐寒身后,意有所指的笑道:“徐兄还是说说吧,趁元某人现在还有心思与你闲聊。”
徐寒的双眸一凝,他知道元修成的言下之意,故此在微微沉吟之后,徐寒终是言道:“不至欺世盗名,也远算不得光明正大,与你我一般,与天下世人一般,善恶掺杂,仅此而已。”
元修成的眉头一挑,似乎有些诧异:“想不到在徐兄心底,元某人还未有算得上是大奸大恶。”
徐寒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竟是自己提起了杯盏朝着元修成一敬,随即一饮而尽。
“徐某看事,从不看善恶,只分对错。”
元修成笑问道:“那以徐兄的目光看元某,是对是错?”
徐寒哑然,不是不愿回应元修成此问,而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元修成见状又连饮三杯清酒,他的脸颊泛起了潮红,再次言道:“我之兄长,号称漠北刀王,世上之人都知他凶名赫赫,即使现在提及,元归龙三字,也足以让天下仙人大半胆寒。”
“但他死了。”
“死在了太阴宫那位神无双的手上,和你那位师伯一起死在了那里。”
“他们为这个天下而死,可天下却无一人得知。你观那赤霄门的掌教谢闵御,历三劫而不死,自诩为神无双之下的天下第一人,可他在做什么?蝇营狗苟,喋喋不休,自以为精于算计,殊不知只是棋子;你再观这天下芸芸众生,大楚吞龙而生,那亡龙之相高挂城头,大夏怎么说也庇佑了他们两百余年,不说衣食无忧,但比起陈周二国,他们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他们呢?区区一枚圣药便让他们变了心肠,改了国姓,殊不知所谓圣药不过穿肠毒物,着实可笑。”
说道这处,元修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在饮下了三倍清酒,脸色泛红,眯着的眼缝中,目光朦胧。
徐寒看着有些失态的元修成眉头皱起,他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元修成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笑道:“元归龙、墨尘子也好,穆玉山沧海流也罢,无论如何,于看来都称得上英雄二字。但同样,他们也都很蠢,他们用自己的命对这方千疮百孔的世界修修补补,却未曾去想过,这样的世界究竟值不值得他们用命去换。”
“大难将至。”
“我不知道为什么天上的人总想着要杀了徐兄,但世界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有万域星空,有繁花似锦。元某喜欢徐兄,我想我们可以联手,从这个世界中得到些东西,然后跳出这方天地,自此逍遥自在,岂不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