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了一声闷雷之音。
积攒了数日的大雨顿时倾盆而下。
雨点敲打着屋檐与院中的老槐树。
淅淅沥沥。
一如叶红笺此刻脸上的泪珠。
它们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连成了线,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的握住了那道流苏。
她应该很伤心。
徐寒想道。
若不是如此,她不会哭得这么厉害。
但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房间中却静得吓人。
“什么时候?”良久之后,女孩终是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红着眼眶,抬头看向徐寒。
“一个月前,陈玄机走的那天。”徐寒回应道。
“嗯。”叶红笺点了点头,然后她用了约莫百来息的光景调整自己的情绪,之后,方才说道:“如你所见,其实如今的天策府是一个烂摊子,数年前与长夜司的那次争斗,不仅让大周的牧王府一夕间化为灰烬,也让与之互为唇齿的天策府一落千丈。”
“三千红袍客卿、三万白衣府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大抵在夫子爷爷的密令潜伏在大周各处。”
“在那之后的天策府便一蹶不振,只有夫子叶爷爷一人还在苦苦支撑,期间年幼的我染了一场恶疾,父亲求遍长安名医都无办法,最后将我送入天策府,方才得救,而由此我也开始拜入夫子爷爷的门下。但他不曾教我修行,却只教我读书。”
“他说,我有道骨,什么时候修行都可以一日千里,而一旦掌握那样的力量,心术正,则可福泽一方,心术不正,却会遗祸天下。所以他要我先修性,后修道。”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年前,他忽然离开,说要将天策府的希望带回来,将大周的希望带回来。”
叶红笺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徐寒。
“而你,就在那时回来了。”
“”徐寒闻言,身子微微一怔,“可我”
他只是一个乞儿,一个亡命的叛徒,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本事,更没有担下这样重任的觉悟。
“我相信夫子,是他开创了大周的百年盛世。所以”叶红笺打断了徐寒的话,她直视着徐寒,目光决然。“请你也相信他。”
徐寒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
他叹了一口气,“我尽力一试,毕竟想要活着离开这里,也得依仗天策府的力量。况且,老头子怎么说也是我的师尊。”
“我寻不到他害他的仇家,他的遗愿,我终归不能辜负”
“但我不保证,我能做到他那样。”
“我可以教你。”叶红笺如是说道。
徐寒闻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面色古怪的看向一脸急切的少女,不无迟疑的问道:“所以,你与我亲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就范?”
少女闻言,忽的展颜一笑。如莲花盛开。
她眨了眨眼睛,很是笃定的看着少年。
“这次,是吃醋了。”
那时屋外的雨声滴答。
少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
脸上的神色一滞。
这一次,他终究无言以对。
一身绿色长裙的夏紫川走在重矩峰上。
她的心情很不好。
这样的不好不仅仅源于两个月前,素来自视甚高的她五招便败在了那位离山高徒的门下。
根源于家中的长辈在听闻了玲珑阁决定与长夜司联姻之后,忽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开始想着将她也作为某种筹码,送到长夜司的怀中。
月湖洞位于冀州,远离争权夺势的中原,加之又北疆王牧极坐镇,即使是长夜司能在冀州插手的地方实际上也并不多。夏紫川对于臭名昭著的长夜司谈不上什么恶感,亦说不得如何喜欢。
她只是很反感被作为一个物件,被当做一种筹码。
更何况如今北疆的局势不稳,驻扎在剑龙关外的崔庭早已是蠢蠢欲动,作为冀州江湖的顶尖宗门,夏紫川觉得这时候的月湖洞更应该想方设法联系各个宗门积极对抗可能发生的战乱,而不是想着攀龙附凤,求一隅安身之地。
可偏偏在听闻玲珑阁准备将他们的二师姐也与长夜司的某位公子联姻后,那些随行的长老更是炸了锅一般,已经暗地里开始商量着,要不要看看祝龙起带来的队伍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早早的便将这事定下。
想着这些,夏紫川便愈发的烦闷。
也或许正因如此,她看着眼前的玲珑阁,也暗暗觉得这处天下闻名的山门亦充斥着一股阴沉之气。
夏紫川这样走了许久。
不觉间已经来到重矩峰的山腰处。
那里坐落着一座木亭。
和一个人
一位紫衣少年,浓眉大眼,模样说不得如何俊俏,但却很是干净。
那紫衣少年似乎也在那时感应到了夏紫川的目光,他转过头看向夏紫川,对着她微微一笑。
夏紫川愣了愣,竟是鬼使神差的走了上去。
紫衣少年对于她的到来显然也颇为意外,他微微一愣,脸上便再次浮现出礼貌的笑意。
“姑娘似乎不是门中弟子。”少年如是问道。
“何以见得?”夏紫川眉头一挑。
“门中弟子见我,大抵不会神情如此轻松。而能够如此轻松面对我的,大抵现在都不想见我。”少年耸了耸肩膀,似乎有些无奈。
“看样子你似乎在玲珑阁不大受人待见。”夏紫川笑了笑,很自然在少年的身旁坐下。
“嗯,也对。”少年很是坦率的承认了这一点,转眸看向夏紫川。“姑娘呢?好不容易来一趟玲珑阁,怎么不和师门同伴一起好生逛逛。”
夏紫川在那时眨了眨眼睛,“我也不受待见。”
少年闻言,忽的一笑,话锋一转,看向山下那郁郁葱葱的景色。
“玲珑阁三峰之中,重矩峰毕竟是武峰,景色在三峰之中只能算下成,姑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以去大寰峰上转一转,那里的暮色端是一个美不胜收。”
夏紫川却是摇了摇头。
“世上景色再美,心中不郁,什么都寡然无味。”
“姑娘有心思?”
“你没有吗?”夏紫川反问道。
紫衣少年又是一愣,终是不再多言。
“那就看一看这重矩峰吧,这样的景色”
“看一次少一次”
夏紫川心头一动,转眸看向远方。
那时,夕阳西沉,暮色照下。
却不如血。
反似那冬日炉火,让夏紫川抑郁的心头,生出一抹暖意。
两日之后便是论道大会召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