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为了教导她,韩彦选择的是楷书,形体方正,笔画平直,一笔一划都写得极慢,运笔却依旧潇洒自如,似行云流水一般,无拘无碍,却又自有法度。
墨染素纸,笔画铮铮,气宇轩昂。
舒予抬眼看了看韩彦,公子如玉,温雅谦和。
都说字如其人,韩彦心里住着的只怕不是个文弱秀雅的书生,而是位沙场征伐的大将军。
韩彦写完,自去洗笔。
舒予则拿起纸张吹干墨迹。
张猎户盯着纸上宛如画儿一般字行,击掌啧啧有声:“厉害啊,真是厉害啊!比秀水河子镇上的谭老秀才写得还好看呢!看着就带劲儿!”
说着,冲韩彦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韩彦搁笔谦逊笑辞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字体不同,师从有异罢了。我倒是很佩服谭老先生下笔的内敛圆润呢!”
不论前世今生,他心里都憋存着一股戾气,哪怕极力压制,也难免流露分毫,倾泻在笔端,那字便多了一分所向披靡的锐气。
却也恰恰好对了张猎户的胃口。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张猎户摆摆手,抬起下巴冲舒予手里的“账面”努努嘴,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字儿,带劲儿,大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李氏悄悄抬脚踢了踢张猎户的脚后跟,笑道:“你不懂就别乱说。好好的字儿,文雅着呢,叫你这么一说,倒跟拉弓射箭似的,成了粗活儿了!”
张猎户挠挠头,自己嘿嘿地笑了。
襁褓里的小望之听到笑声,咧咧小嘴,发出响亮的一声:“咯咯”
可把大家都给欢喜坏了!
一时也不管什么字好字坏了,都惊喜地围着小望之逗笑起来。
小望之被大家伙儿一逗,更是欢喜,扭动着小身子,努力地抻着脖子,发出一连串响亮清脆的笑声。
张猎户夫妇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想象自家闺女不仅能听得懂韩彦这样有学问的大先生的讲学,甚至还能很有些高深莫测地回上一两句,譬如:
“文字真的是仓颉发明创造出来的吗?我看可未必见得!
你想啊,那么多的字,仓颉一个人怎么能造得完?造完了又是怎么让别人都明白,都听他的话使用的?……
我倒是觉得,是那时候的人为了记事,不断改进的才对!”
张猎户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围着自家闺女转了两圈,末了,颓然摇头叹息一句:“可惜啊,是个姑娘……”
要是个小子该多好啊!
姑娘家再聪明伶俐,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又不能考秀才,做大官……
张李氏垂下头,眼底难掩伤痛。
韩彦立在当中,一时有些尴尬。
他本意是夸赞舒予两句的,谁知道话题会转到这上头来?
“姑娘怎么了?”舒予上前挎住自家娘亲的胳膊,冲老爹挑眉道,“‘花木兰代父从军’‘班昭续写《后汉书》’,她们哪一个不是姑娘家?自家闺女文武双全、英才绝世,爹不应该高兴才对嘛!”
张猎户愕然抬头。
虽然还是禁不住有些失落,但是感觉自家闺女说得好有道理啊!
不过“花木兰代父从军”他知道,“班昭续写《后汉书》”听着怎么有点耳生?
韩彦眼底闪过一抹激赏,拊掌笑赞道:“舒予妹子‘允文允武,昭假烈祖’,张大叔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上一个迷糊还没弄清楚呢,又来了个掉书袋的。
不过他虽然不明白什么允啊文武的是啥意思,却也明白韩彦是在夸赞自家闺女。
那就成了!
姑娘小子的暂且不管,自家孩子被先生夸赞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既然要拜师,那就不能口头说一句就行喽,显得不郑重!”张猎户收起失落,笑得一脸认真,“总得置办一桌像样的酒席,敬酒拜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