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宝夜行 11

玄朔正等着看人好戏,猝不及防被人触到命门,当下一掌拍向越九州。他掌风带毒,寻常人触之非死即伤,却不料玄门弟子未打着以肉身相对的主意,只见越九州足尖一点向后跃过三尺,电光火石间游龙伞出,他撑开伞面挡下教主攻势。

二人论内力,玄朔不及越九州,他本想先发制人,却被游龙伞上传来的那阵气劲逼到连连后退。

“刚到地方,就想着杀我。”玄门弟子收起伞,他本不惧毒,但念在先前失血过多,不知血里残余的那些东西还能否挡下玄朔一击,最终还是选择相对稳妥的方式。

“东家,你这磨也卸的太快了些。”越九州神色已恢复如常。

若说他先前还被旧事所扰,玄朔这番摄魂,反倒是让他更看清旧时之事,本该是将越九州溺毙于过去的法子,此时倒起了相反效果。

“我是前朝皇室后裔没错,但说来你也不信,这支血脉几百年前应就已消散干净……”越九州挠了挠后脑勺,他一开始就未打算过成家,自是不会有后人留在这个时间,他能来这里也是机缘巧合,可说出来也太骇人了些。

涉及前朝的内容,对越九州而言皆并非什么美好回忆。

九州并非本名,可既有人想让他带着这个名字活下去,从此他便以这二字为名。

他生于景帝继位后第三年,记事开始便与父母一同生活在靠海村落里。记忆中那片沙滩之上,成群海鸟盘旋,潮涨潮落皆能带来无穷乐趣,对于幼童而言,坐在石崖上看着海水一点点淹没他搭起的宫殿,或是在海面恢复原状时,下去捡起忘了归海的鱼虾,一点收获便能使他将这份喜悦在梦里回味一晚。

越九州记得自己很贪玩,总会假装忘记父亲的叮嘱,独自一人坐在岸上,看着海水自蓝变红,晚霞印在水中,海浪间翻涌起最绚烂的珊瑚,天地皆变为梦境,他看着这样的景色,虽生不出什么人生感悟,却依然沉醉其中。

母亲总是踏着最后一抹霞光前来寻他。

妇人对于自己的孩子,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纵容,或许来前还有着些许怒火,可看着沙滩上仰起头望着天的孩童,那份火焰则成为烛火,柔和且温暖,一如她手中那盏油灯,在夕阳西下后,为九州照亮回家那条路。

“怎么说呢,我先前也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临海而生,以后也如父亲一般靠海而活。”越九州不怕与玄朔说起这些,提及父母他是幸福的,脸上的笑也少了那股子没心没肺,透着说不出的暖,“可后来遇到了个疯子,把我掳来了天山。”

越九州记得那日,他看着有人踩着晚霞,可他清楚出现在视线里并非母亲,他想逃开,可双腿不知道为何打着颤,连爬起的力气也没有,那人走到跟前对着幼年的他伸出手。

不速之客骨瘦如柴,可他身材高挑,站在越九州面前便将所有光挡在外头,孩童视线里便只剩下那双手。

那是双怎样的手?

漆黑如花枝喷出的汁液,干枯如暴晒过后的海鳗,那双手上似乎没有血肉,仅仅只剩下一层薄皮覆于白骨。

仿佛自阴曹地府伸出,是双厉鬼的手。

而那是他离开家乡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那个人是前朝国师的弟子,满脑子都是复国复国,打听了好几年才找到我娘那,接着又找到了我。”越九州看着玄朔也进了石室,便动手将暗门合上,室内石壁上嵌着些夜明珠,拳头大小的石头们勤勤恳恳,几百年间皆以自身幽光驱散黑暗,“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娘原来是前朝皇室里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记忆中的娘亲总是温和的笑着,她会用贝壳制成风铃,挂在屋檐下等待海风,也会用晒干的海星妆饰篱笆,然后在夜空下拿起一颗,对着孩子们说这颗星星来自夜空。

“我开始不相信,在我们村子里,前朝皇室做下的那些事都被用来吓唬小孩,那些人是邪魔是妖怪,生吃童子心肝又坑杀无辜百姓……”

“我娘又如何会是妖怪中的一员?”

就连他本人,也流着前朝孽畜的血……

“那个人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学着做一个皇帝。”越九州寻了个石凳坐下,把玩起游龙伞,“我那时问他是不是疯了,天下哪有光杆皇帝,皇帝得有将军有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