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同时摆在眼前的时候,如果这个坏消息足够坏,那就先说好消息。
“啥?俺家小飞?他在京都呢,咋又上游轮上救人了,不可能,村长你是不是整错了?”陈妈不可置信的问。
俩阿姨里边有一个叫王婶儿的,这人在他们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媒婆儿。
可以说是巧舌如簧了。
她一听,赶忙笑着拍手说:“哎呦,陈飞妈,看看你这大儿子,多争气,给咱村儿做这么大贡献不说,还给国家立功了,你看看咱们村儿,谁有这个资格接受当兵的来敬礼啊。”
可是,除了她是笑着的,却没有人再笑的出来了。
村长拍着陈妈抓在腕子上的手说:“没有,这事儿网上都报道了,你不会上网咋能知道呢!”
陈妈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说:“嗨呀,他叔,这点儿事儿还劳烦你跑一趟啊,这是好事儿阿,好事儿,那行,你们都别走了啊,家里有酒,我去剁点儿馅儿,好包点饺子,咱们庆祝一下。”
见到陈妈这样,村长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该咋说了。
“小飞妈,不用了,他婶儿还在家等着呢,我说完话就走了……”
村长赶忙接上话茬儿说。
“没事儿,拿家里电话给他婶儿打一个,我包饺子快的很,小飞啊,最爱吃了,哎,你们说这孩子也是,立功了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人家孩子在外面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俺家小飞,是喜是悲都不报,我先给他打个电话。”
陈妈擦了擦手,从围裙兜里拿出手机就给陈飞拨了出去。
村长一看,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长叹了一口气,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用震动整个屋子的声音大喊了一句。
“别打了,小飞,没了!”
说完之后,村长这个耿直了一辈子的汉子也终于受不了了,眼眶一酸,几滴豆大的泪水瞬间就砸在了地板上。
小飞,没了……
“俺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小飞下去救人,自个儿没上来,这俩兵娃子就是来给送骨灰的,飞他娘,咱孩儿是个英雄啊!”村长硬咬着牙才把话说完整了。
他不敢再多看陈妈一眼,转身上门口抽烟去了。
站在后面的军人也眼圈儿通红。
他是当兵的,有血性,更有人性!
他把盖着红布的骨灰盒放在陈飞家的电视柜儿上,转身站到了后面。
陈妈脸上还僵着刚才的笑容,手却已经打起了哆嗦。
整整两分钟,空气中仿佛被人喷上了凝固剂,连同人一起被凝固住了一样。
两分钟之后,陈妈才动了动,脸上依然挂着刚才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看小飞这孩子,咋不接电话呢?我再打一个……”
陈妈又一次在手机上按下了一串儿熟的不能再熟的数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ry……”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所有人看着陈妈挂了再打,打了再挂。
所有人都确定,刚才村长那一声,陈妈不可能没听见。
可是……
人在接受到一些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的时候,悲伤到极致,会选择逃避……
“哎?关机,小飞他们这些年轻人,就喜欢上啥,开体外,去唱歌去,那里边是不是老没信号啊?”
王婶儿眼圈儿也红了,她也是个当妈的,丧子之痛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胳膊试着拉拉陈飞妈。
陈妈被她这么一扯,手骤然抖了一下,眼神木讷的缓缓转过了头……
陈妈赶紧伸出手拦着她们说:“哎呀,没事儿,那怕啥的,说不定是小飞回来了呢,要真是小飞,你们就在这吃,我等会儿去买点菜,咱包饺子啊,都别走!”
陈妈带着一脸的喜悦,再围裙上擦了两把手就站起来去开门。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撞到了桌角,疼的她呲了呲牙,却也来不及揉。
谁家的儿子谁想念,虽然陈妈现在天天过的像个皇太后,谁见了她都得夸陈飞两句,可日子里的苦,只有她这个当妈的知道。
她没有一天不盼着儿子回来。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妈总是会在窗户前边儿站上一会儿,久而久之,都成了习惯。
开始的时候,是等陈飞他爸爸,那时候,还有陈飞陪着呢。
后来她也想开了。
陈飞他爸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不过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只不过最后从等陈飞他爸变成了等陈飞。
睡觉之前,她都会把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用软布擦一遍。
一到逢年过节,她还是会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生怕陈飞回来吃不上口热乎饭。
这都是她一个当妈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也只有天天听着这些对儿子赞赏的话,才能排解一些空巢老人的孤独。
这慢慢长夜有多辛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尤其是现在,门口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觉得是儿子回来了。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陈妈脸上的兴奋和喜悦瞬间散去了不少,却也没有就此隐去,她看着军人,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是?”
军人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唇角带起的一个表示抱歉的弧度。
随后,带头的军人就冲着陈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农村人的思想再怎么开放也比城市里封闭一些,对于军人,警察,教师,还有知识分子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和尊敬。
而且一个军服穿的整整齐齐的军人上来就给敬礼,多少让陈妈这个标准的农村妇女觉得有些别扭。
应该说,多少都有点承担不起。
她赶紧身手一让说:“那啥,你们是小飞的朋友吧,客气啥,都是一家人,坐下,坐下说。”
军人愣了一下,他的任务是把陈飞的骨灰送回原籍。
本来应该交还骨灰之后,就得回去复命的,可看到陈妈这个样子,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是一名军人,可他也是个儿子啊。
此情此景之下,他突然想到,要是自己有一天牺牲了,战友把自己的骨灰送回来的时候,妈妈会是什么反应。
她老人家一定会受不了的。
军人沉默了。
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他在脑子里组织着所有能听起来尽量不让人太过悲伤的话语。
可是……
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一个家庭失去希望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陈妈看着军人的表情,心中骤然忐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