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瞬间淹没

这一刻,她不是隐忍多年的王妃,也不是终于成为后宫的女主人,而是一个心中满是惊恐的母亲。

她还记得刚刚站在花园时,陆琛那绝望至极的脸,还记得整晚大家小声议论纷纷的声音。虽然,碍于场面和身份,没有宾客敢随意将冷奕瑶的身世真正诉诸于口,但,今晚,肯定会有风声传出去。

她儿子曾经那么爱慕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外甥女……。

这种皇室丑闻,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五内俱焚。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害怕的是,好不容易挺过了皇室内斗,陆琛却熬不下眼前的残酷……。

眼中的急切越来越无处可藏,她几乎翻遍了宫闱,到最后,还是陆琛身边的侍卫长来报,“陛下,在先帝的寝宫里。”

二王妃脚下一顿,随即,拉起裙摆,风一样地奔了过去。“谁都不许跟来!”

她明白,他眼下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任何窥视的眼神都不行。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看看他现在还好不好。

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外,她慢慢地打开那一扇门,漆黑迎面而来,当看到月色下,殿内的情景,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她那骄傲无比的儿子,竟然落魄无比地一个人跌坐在地上,静静地靠在窗边。

一片白色的凝重中,那是他曾经的父皇离开的地方。他倚在床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空洞,面无人色。

“不要吓母妃,好不好?”她像是怕自己的声音会惊到陆琛一样,紧紧地捂住嘴角,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那柔软的地毯上,瞬间被淹没。

陆琛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形成一个笑容。他像是彻底累了一样,忽然闭上双眼。

那里干涩一片,并没有一点点湿润。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彻底死了。

“我…。”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只是,嗓子太过干哑,一个字刚刚露出来,便再也说不下去。

有什么可说呢。

事已至此,难道他要乱伦?

如果她也曾对他另眼相待,他好歹还层拥有过。可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当真是蠢。

“母妃在这,有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啊。”二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揉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遭遇这一切。他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些苦难。

陆琛沉默,似乎要和这一片素白融为一体。

良久,他却摇了摇头,对着他母亲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真的,只是一个人静静。

把脑子里的那些喧嚣,那些过往,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就不会痛,就不会伤,就不会变成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

二王妃手脚冰冷,颤栗地想要扶上他的脸庞,却被他侧头,微微一闪,躲过了。

僵硬的下颚,沉默的神色。她知道,他现在,恨不得将自己锁在漆黑中,一个人渡过这漫漫长夜。

她忽然站了起来。

身为一个母亲,她明白,眼下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不给他添乱,不在他伤口上撒盐,便是最好的安慰。

“母亲不打扰你。”她捂住眼角,像是强迫着将眼泪逼回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她赶紧转身,穿过门廊。

她却不知道,就在她身后,陆琛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悲伤一笑。

这一晚,皇宫灯火通明,随后在岗的皇家侍卫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分怕万一。

所有人暗自瞩目的焦点,自然还是那一处寝宫。只不过,谁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琛受了刺激,竟然会往先皇的寝宫跑来。分明,热孝还未过,这里一片惨白。

当初,先皇就是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凌晨两点的时候,一直坐在地上的陆琛忽然动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酒柜的位置,忽然从里面取出一瓶酒。

连杯子也不拿,就这么直接地打开瓶塞,往嘴里倒去。

火辣刺激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将所有的冷意全部烧毁。

他只觉得痛快!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一瓶烈酒的味道!

多好!

还有美酒相伴!

他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吞咽下去,像是连最后的理智也彻底丢失。

一瓶下肚,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他却豁然笑了。

借酒消愁,果然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真正能一醉解千愁的事情!

不过是编出来,躲避现实罢了。

“咕咚——咕咚——”空空的酒瓶子在地上打了个圈,丢得老远。

他嗤笑一声,又从酒柜里取出另外一瓶。

门外,一直安静等待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一下子冲了进来。

“陛下,不要喝了,真的不要喝了。”乳母那苍老的脸颊,带着肉眼可见的悲愤,直接挡在了就贵面前。

陆琛似乎是花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人是谁。

他轻轻一笑,眼神却很飘忽,直接拽起那一瓶酒,摇了摇头,“谁都不要管我。”

乳母心疼地看着他:“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陆琛愣了良久,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乳母这样的劝说声了。

他小的时候太不懂规矩,自持是皇长子,没把任何人看在眼底。母妃在大王妃手底下,被压得喘不过去,只一再地和他说要低调。可陆冥那个时候,天资聪明,已经展露无疑。

有一段时间,他急躁得无法控制。

像是不管做什么时候,都被人拿来比对。

看,陆冥殿下如果遇到这个事情,就会处理得非常漂亮。而不是直来直往,恣意妄为。

瞧,大殿下又发脾气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

耳边,是各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眼前是各式诡异的献媚。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别人用饶有深意的目光窥视着。

时间久了,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因为冲动,因为暴躁,他失手打死了一个喂马的侍从。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五岁,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那个侍从被他抽到没有气息,成了他“暴虐”的铁证!

虽然身份尊贵,侍从又是卖身皇家的奴仆,算不得大罪,但被有心人一度渲染,直接传了出去,随即民间声望一路跌破。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自己在外的名声,一直被陆冥压在底下。

人人都道,那长了一张仙人之姿的皇子悲悯天人,而他,不过是仗着出生,为所欲为。

父皇也曾经厌弃,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曾有一度,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想想,和今晚比起来,竟然不过是往事一段。

毕竟,那些都是别人的心思浮动,今晚,他却被剜心,痛到不能自已。

他忽然抬头,眼底诡谲一闪,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乳母,飘忽一笑:“知道父皇临终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并不是失心疯一样,跑到这里。

他那晚,也曾受到重创。所有人都当他当时魔怔了,竟然会闭门不出,面对父皇的召见,置之不理。

只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莫名其妙。

这皇室,藏着太多秘密。表面上的风光尊荣,实际上,挖开来看,却让他几近发疯。

乳母震惊地看着赫默那一双眼。

那眼底,冰冷讥讽,似有寒光闪过。

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四肢袭来。她脸上的皱纹开始颤抖,只是,望着陆琛那一双眼,她竟然不忍拒绝,分明是不该听的秘密,这一刻,她竟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琛笑了,笑得眼中一片支离破碎。

这般漆黑的夜,他只能和一个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乳母说这些,他甚至不敢告诉他的母亲,只因为,说出真相,她绝对接受不住……。

“赫默!”陆琛的声音嘶哑而癫狂,他像是在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所有表情,只是,他眼底的血红却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

赫默此刻双手还落在冷奕瑶的双肩上,闻言,不过淡淡瞥他一眼。只是,那一眼,云淡风轻,连一丝起伏都无。

陆琛眼底的血色顿时浓重,身旁,侍卫长与弗雷的搏斗越发凶狠,四周所有宾客只觉得空气都被凝住,此刻,就连呼吸都带出一分肃杀的气氛。

明明是皇家盛宴,明明是他登基为皇的庆功宴,却被人当面将尊严剥离!

可最让他痛苦的却不仅仅于此,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刻,平静地站在那里,倚在赫默的怀里,面色一派慵懒平静。

陆琛只觉得心中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拼命努力,疯狂奔跑,在她的眼中,却依旧不如赫默?

他以为她明白的。他对她有多么认真,多么恳切,哪怕让他把心挖出来,他都丝毫不惧。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冷奕瑶……”他张了张口,眼底依旧残留着悲怆,强压下心底翻涌的狼狈,他慢慢地往她面前又靠近一步。

正待说话,却被神色慌张的长公主一把挡住!

面对忽然冲到自己面前的长姐,陆琛面色一凝,眉头瞬间皱起。他还记得,上一次皇家假面舞会的时候,监控仪上记录的一切,当时,眼前的长公主,自己的亲姐姐曾经和鲁侍卫长一起站在高处,冷冷地打量着冷奕瑶,如同打量一头奇珍异兽。如今,她这般作态,又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面对自己亲弟弟的冷凝面色,脸上一僵。

刚刚被恢复记忆的狂喜遮住了所有情绪,直到事情发生在眼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亲弟弟,竟然对自己的女人存在男女之情!

在不知道冷奕瑶身份之前,她只觉得自己的弟弟,此前被父皇偏心到无以复加的皇长子脑子被魔怔了,竟然对着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死心塌地,可现在回过头来,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孽缘!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明一切,想要告诉陆琛,冷奕瑶的真实身份,可是,身后,一道冰冷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话全部封死在嘴边。

她不曾忘记,当年的母亲,是如何残酷阴冷地指着她的肚子,强令她打胎。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谋算了今天,才让她顺利从边境回到帝都的权利圈。

这世上,最不能接受自己丑闻被当做茶余饭后笑谈的,是她的母妃,帝国的大王妃!

未婚生子、有有妇之夫牵扯不清,这些固然是她身上的丑闻,但,一旦说出来,“私生女”这三个字便明晃晃地印在她女儿的身上。

她,舍不得……。

“陛下,”长公主倏然抬头,望进陆琛的眼底:“今晚是皇家晚宴,元帅和冷小姐都是客人,还请您冷静点。”

是的,冷静点。人群散后,我会告诉你真相,只希望,别再越陷越深了。毕竟,毕竟你们是真正的血缘关系……。

陆琛面对长公主那深切的神色,只觉得掌心一冷,下一刻,目光一紧。

哪怕他给予她“大赦”,哪怕明面上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她重新融入帝都的权贵圈,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如何,互相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过是面子上的相安无事。就连如今她的声势权利,都是大王妃与他那晚做的交易,换来的结果。

她忽然这般情绪激动地站在自己面前,用这样情深意切的面孔来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陆琛冷笑一声,正待开口,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走过来的二王妃,却忽然拽住他的双手!

“陛下!”她嘴里的字,像是咬在肉上,连气息都带出咬牙切齿。

冷奕瑶和赫默在晚宴上如何秀恩爱是他们的事,但是,长公主刚刚在二楼的那一番话,却已经有人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冷奕瑶便是当初长公主与有妇之夫珠胎暗结,产下的那个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

二王妃脸上一片青紫,扣在陆琛手上的力气,大得像是要沁入他的皮肉。“好了,今晚你和你长姐是主角,不要图生事端。”

陆琛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连母亲也亲自拦在他的面前。

显然,她和长公主有某种事情瞒着他。

而这一切,在场,几乎有大半的人,心知肚明。

陆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那里突突得暴跳起来。

可是,他不能任性,不能狂躁。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昂的皇子,万事有父皇在背后为他撑腰。

如今的皇室,他站在最高处。

明面上风光无限,但,历来,站得越高,责任越重,他享受着皇室的尊荣,便也承受着最深的压抑。

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垂下眼帘,良久,抬了抬手,面上已经一片静默。

侍卫长眼见陆琛隐忍,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翻涌起来,可到底,还是垂下头颅,往后退开,彻底拉开与弗雷的距离。

这一场搏斗,开始得毫无预兆,停止得猝不及防!

在场的众人,看着沉默的陆琛,只觉得心底微微窒息。

再高贵的出身又能如何,这天底下,真正能为所欲为的人,少之又少。

怕是,除了眼前这两位彼此并肩站立的冷奕瑶和赫默之外,帝都之内,再难寻到那样的随心所欲……。

长公主只觉得,即将要跳出喉咙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到了实处。颇有些感激地看向二王妃,却见对方面色难看地扫她一眼,随即,像是怕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转身离去。

二王妃身为陆琛的生母,如今,连大王妃都要退避,眼见她往大厅走去,顿时,围观好戏的人慢慢收起了脸上的兴味之色。

陆琛想要回头看看冷奕瑶,只是,赫默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边又拉近了一些。

他眼底深沉,盯着赫默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只觉得,无边愤恨。

远处,已经被放到地上的冷奕媃呼吸微弱,躺在那里,连胸口都没有一丝热气。

冷超死死地搂住她,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大戏。

他阴鸷着双眼,看着冷奕瑶的一举一动,只恨不得能将自己亲妹妹身上的这些鞭痕全部加注在她的身上!

好!

很好!

他狠狠闭上双眼,再不停留,一个用力,双手直接抱起冷奕媃,头也不回,直接大步迈出花园!

血水顺着他的双臂缓缓流入衣袖,沾湿了一地,每一步,他都踏在冷奕媃的鲜血上,血腥味浓烈而讽刺,他垂着双目,将自己所有情绪全部隐匿在那一双漆黑的眼底。

四周所有人,像是被这股浓烈的煞气所惊,微微往后退了退,给他让出路来。

只是,心中到底是怜悯居多,还是可惜居多,便无人能知了。

毕竟,冷超亦是天之骄子,如今这情景,却已算不上家庭和睦了。

冷家兄妹一走,如今,只剩下陆琛还站在原地与赫默对峙,皇家与军界的热闹,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宾客们哪怕心底里猫爪一样的挠着,也不敢再傻乎乎地留在这里继续围观,于是,一个个不动声色地往大厅走去。

很快,整个花园,便只剩下站在中央的那几人,四周左右却被皇家侍卫团团围住。

陆琛直直地盯着赫默,显然,这一次,并不准备轻易让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花园里,一时静得,落叶可闻。

长公主双唇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冷奕瑶。在她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只觉得她手腕了得,竟能获得这样两个人的青睐。可到了如今,她却觉得像是落入了悬崖谷底,水深火热!

却见一直保持静默的冷奕瑶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地侧身,朝陆琛静静展眉。

那一瞬,所有人似乎都为之一愣。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陆琛和赫默的所作所为,几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可她的这一个侧身,却让人终于看明白,她的表情。

雍容华贵,优雅自持。

和长公主的欣喜交加、大王妃的面色凝重、陆琛的悲愤狂怒相比,她似乎像是一尊悲悯天下的神佛,遗世独立、渺无人气。

她目光顺着陆琛的眼神,静静地定了一会,随即,轻轻地、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下一刻,竟朝着他,缓缓一笑。

那笑,平和而大气,宁静而淡雅,像是在和他聊天一般。

陆琛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陷入了迷雾,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

“陆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帝都?”

为什么要来帝都!

他心底一愣,只觉得脑中的一切匆匆回到当初。

是他当初“劫持”了她,派人将她从冷家带到他的住处。又因为御医突然带来父皇病危的消息,他强制带着她一起踏上回帝的路。

可如今向来,却如当头一击!

以她的手腕,为什么不曾拒绝他当初的安排?

哪怕是为了让他欠着她,她也不必亲自来到帝都。

她来这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一开始,她就有此打算!

他恍惚往后一退,目光模糊,只觉得眼前的她,越发让他看不懂。

似乎,从头到尾,她都如铜墙铁壁一般。

她只展现给别人,她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至于其他,那便永远是个谜,谁也无法轻易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