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吃菜之前，陈琼的表情是怀疑中带着敷衍，犹豫中带着鄙夷。

那现在，怀疑就变成了震惊，敷衍就变成了敬畏，犹豫就变成了感动，鄙夷就变成了——难过？

陈琼确实感动得有点难过。

那口豆腐，那口家常味道，让他的记忆不断回退，会退到风雨交加的一九九几年。

那时候，陈琼还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孩子，最大的乐趣就是晚上搬着小板凳去邻居家看射雕英雄传，最爱吃的菜就是妈妈亲手做的滴了香油的小葱拌豆腐。

“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陈琼喃喃着，眼角隐有泪光。

好多年了，好多年没吃到这种味道了，这是回忆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哪怕陈琼的母亲已经离世多年，陈琼仍能从滑嫩的口感中感受到老人慈祥的笑。

“陈兄？陈老板？”唐枫将陈琼从记忆中拉了出来：“趁热，咱们看看秦川第二道菜。”

“好，好。”陈琼不好意思道：“刚才失态了。”

感激地看了秦川一眼，陈琼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摆在面前的秦川的第二道菜。

秦川的第二道菜，也是一道很普通的菜——凉拌海带丝。

虽然那海带丝并不均匀，食材也仍是普普通通，但有了之前的经验，陈琼这次是怀着敬意下筷子的。

海带丝，入了口。

有点酸，有点辣，还有点甜。

这味道？

陈琼有些失望了，这味道也太怪了吧？

他张嘴，正要发出不满，口腔里各种味道忽然混合在了一起，又酸又甜又辣。

酸，甜，辣。

陈琼要流泪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青春，想到了二零零几年的夏天。

白衣飘飞的少年看着朱自清的背影，脑海里却浮现出隔壁班女孩的倩影。

遥望她倩影经过，发披肩在风中飞舞。

十多岁的陈琼又是酸楚又是喜悦，还夹杂着激昂。

家里穷，没钱给女孩买花买巧克力，甚至没有勇气向女孩表明自己的心意。

只能默默观望，默默相候。

候一场邂逅，或者候一场离别。

幸好他仍年少，对方也正娇艳。

“我要好好读书，哪怕是为了她！”朗朗的晨读声中，少年陈琼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会优秀到可以直面她的美丽。”

“啊。”十多年过去了，身材走形面容苍老的陈琼挺着大肚子，说着与身材极不相符的话：“再见，我那酸甜得发辣的青春。”

唐枫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陈哥，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陈琼吸气，掀起了第三盘菜。

然后，他再次愣住。

这盘子里的是菜吗？

唐枫探头一瞧，脑子也有点发蒙——这不是树根吗？

盘子里确实是树根。

歪歪扭扭，既没有色，也没有香，至于有没有味？

“你先尝尝？”陈琼将筷子递给唐枫：“你年纪比我小，应该喜欢尝试一些新鲜事物。”

唐枫连连摆手：“你是主裁判，我怎么能喧宾夺主？”

陈琼苦笑。

他是真的不想吃树根。

虽说秦川前面那两道菜带给他不小的冲击，但菜是菜，树根是树根，菜不是树根，树根也不是菜，菜和树根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陈老板。”系铃人秦川微笑道：“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菜品，你可是第一个吃到的人呢。”

陈琼咬牙，索性一筷子夹了下去。

“嘎吱。”

焦香的树皮在嘴里书页般散开，露出里面嫩得出水的枝干。

“很好吃啊！”陈琼眼神大亮，开始大力咀嚼。

先硬后软，先涩后甘。

吃着吃着，陈琼忽然身子一震。

这树根，这树，不正是他自己？幼年时期家境贫困心生自卑，恰如种子落入泥土；少年时期意气风发又热情冲动，正像种子野蛮发育生根发芽；毕业之后处处碰壁一身技艺无处施展，好似树根被土壤淹没树叶被风尘蒙灰；如今离婚创业

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岂不是大树于无人在意处开花结果？

做人和做树是一样的。

做人要行得正走得直，做树要根扎深枝发垂。

人走得不端正就要犯错误，树根扎得不深就要被风雨吹毁。

人有了成就就可以造福一方，树长得繁茂就可以遮风挡雨、

做人当如树，见树如见人！

陈琼在这一瞬间，想通了人之为人的最基本道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陈哥？”唐枫微笑道：“怎么样？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