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百五十三章.王寂(上)

正是三四月交接的时候,万府门前那几株桃树上,桃花灼灼地开着,繁盛的花瓣遮住了天空,如一把巨大的伞罩下来,将那一角都映照得娇艳起来。

初宴正站在其中一棵树下,她还没长大,身形单薄的很,似清瘦的竹,偏生她眉眼又很青稚冷漠,远远看去,比这缭绕的雾气还要清冷。她右肩挂着一个小布包,手上拿一把油伞,赵寂眼神好,看到那伞尖还在滴水,想是一路撑着这伞过来的。水雾朦胧,有花瓣自初宴头上飘落,她伸手去接,接了这片,却又有另外的一片落在了她的肩头,她没有发现,而是被万府这边的动静惊动,于是朝这边看过来。

那目光掠过其他人,直接落在了赵寂身上,落定后,她弯眸笑了下,朝着赵寂走来。隔着一层薄雾,那笑容缥缈的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般,赵寂心头没来由的一慌,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殿下人小走不快,身后人还是慌张了,急急忙忙地跟着她,万清鸢也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跟在赵寂后面走过去,见初宴的目光一直落在赵寂身上,万清鸢的目光黯淡下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为什么你的眼睛要看向别人呢?

“小主子。”

从昨日高沐恩的那声“主子”中得到灵感,大庭广众之下,卫初宴没有叫赵寂殿下,而是浅笑着唤了一声“小主子”。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然这一世对于一些事情主动了很多,但是眼下她想的是,既已不能改变要给赵寂做一段时间的婢女的事实,那便不要想太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段时日便好。

毕竟此时的赵寂才十岁,十岁的赵寂,和二十岁时候的赵寂,给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她之前总想着逃开,可她想避开的其实不是眼前的赵寂,而是她的前世。

十岁赵寂十岁,她十二岁,她不需要担心赵寂会在这么小的年纪看上这么小的她,也不需要担心随之而来的一切。

她更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多看看赵寂。

多么美好。

从那边到这里,初宴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这是赵寂第一次看到初宴对她笑,赵寂觉得很好看。

卫初宴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多这样笑几次,她就原谅卫初宴对她的不敬。

小殿下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然后她听到初宴喊她,小脸顿时又冷了下来。

“不要那个‘小’字。”

“什么?”

“我说,不要叫我‘小主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这样叫显得我很小似的。就跟他们一样,叫我‘主子’吧。”

正是渴望快速长大的年岁,赵寂对一切会让自己显得很小的话语都很敏感,尤其,她不喜欢听卫初宴这么叫她。

总觉得这样会平白无故地让自己离她很远一般。

虽然,虽然自己也并没有想离她很近!

“是,主子。”初宴忍住笑,顺着赵寂的话应了一声,她起先没注意,如今看来,小时候的赵寂真是很有些不同。

这么一个小小的称呼,也要一脸认真的指正,明明长大以后赵寂都是很随意的,这让初宴觉得新奇。

“嗯你怎么在府外站着?”

害她气得吃不下饭,都打算去卫府抓人了呢!为此本来想甩开舅舅家的三姐的,三姐却牛皮糖一样跟上来了,教她有点不好意思去逮人。

好在卫初宴原来已经跑来了。

算她识趣!

赵寂一只脚踢着石子,含含糊糊地问她话,目光四处飘着,瞟了一会儿,落在了卫初宴削瘦的肩头。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片桃花。

花是粉的,肌肤是雪一样白,二者放在一起,愈发衬得卫初宴面庞如玉。

心头一动,赵寂伸出手来,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初宴的肩头,将那片湿软的花瓣收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合拢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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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长安任职,在长安生活,在长安遇上赵寂。

……后来她死在了长安。

虽是同属于交州,但朱日郡的景致和郁南的很有些差别。卫初宴出郁南时,早稻正绿油油的,一阵风吹过,会将鲜嫩的稻草吹的如波浪般起伏,煞是好看。到了朱日郡的地界,稻叶却变了颜色,阳光一般的金色看得人暖洋洋的,稻子的身姿也不再挺拔,被饱满起来的稻穗压的弯了起来。

路上休憩时,她听来自朱日郡的那个小厮说过,得益于湿热的气候,这里的水稻是一年三熟,同郁南郡稍微有些不一样,因此播种和成熟的时间也都不同。

全国也只有朱日郡是这样的。都说朱日郡富庶,这便是富庶的根源了。

每年不知有多少粮米从这里运出去,换成金银铜钱后,又源源不断地运回来。

就连朱日郡的官道,都要比其他郡县要多、要宽一些,卫初宴注意到,官道上压满了车辙,深深浅浅的痕迹刻在土地里,盛满了汗水与财富。

一路走来,初宴一行人也遇上过许多商队,他们一见到初宴这一队伍是好些穿着短褐、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乾阳君护送一辆马车,多半都会停下礼让她们先行。此时齐朝已开始重农抑商,真正地位低微的商人是不敢同这种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勋贵子弟搭话的,但也有些人不属于商人,而是勋贵外放的管事,管的是是勋贵家的产业,这类人的腰杆儿还是直的,偶尔敢来搭些话。

其实要辨别哪些是纯粹的商人,只需看他们的队伍里有没有马便好。商人不得骑马穿丝,即便运送货物,也只能用驴车,不止是商人,寻常人家也是用不了马的,一匹马五千钱到两万钱不等,比奴隶还贵。

商人的队伍里通常插着各色镖旗,有些没插,但也雇了不少大汉护送,虽说朱日郡太平,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对于商人来说,他们的队伍仍然有被劫掠的风险,因此,此地的镖局事业也兴盛起来。

一路上经过大城小城时,她们一般会停个半天一夜,补充些物资,小厮们会洗一洗拉车的马,免得熏到小姐,至于他们自己骑的马,则一般不会想起做清理。这种时候,卫初宴常会带上一两个护卫出去走走,墨梅在身边,活泼地跑来跑去,拉着她看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总是很有趣。

大多时候,她会对各地的风俗、特产做一个记载,前世她曾做过太仓令,协助大司农掌管农监,因此对于谷食钱财的事情很在乎。后来她升任尚书令,监管百官章奏,遇上各地说农事的折子,都会尽量将其留下递到赵寂面前。

农、商,是国之根本。前世,她想要辅佐赵寂开一个太平盛世,这一世虽是不打算入仕了,但是这些东西……还是记一记罢,日后……那人继位了,她就找个人代为上奏……

一路看下来,卫初宴心中很有些感慨。

这么一块聚宝地,当年她的曾外祖说舍便舍了,其中魄力,可见一斑。

就连卫初宴自己,在见过朱日郡的繁华后,也忍不住叹息。

有时候,不亲眼看过,你总也不会明白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而一旦看过,才会明白那有多么令人难以舍弃。

她开始理解外祖的心情了。

只是,理解不代表赞同,若是舍弃这些能够换来卫家的安全,她觉得很值得。

“曾外祖真是个睿智而有大毅力的人呢。”

“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墨梅我们到哪里了?”

外面传来鼎沸的人声,卫初宴以为到了哪座城的外面,一边同墨梅说着话,她一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随之进入眼帘的景象,让她脸上浮现了疑惑的表情。

时至傍晚,夕阳的余晖撒落下来,还巢的飞鸟身上镀了薄薄一层金光,它们优雅地挥舞着翅膀,发出悠长的鸣叫,渐渐没入远山的葱绿中。卫家马队面前的官道上,渐深的阳光里,有许多人马已经停下来休憩。累了一天的驴子、骡子得以卸了货物,嘴里的铁嚼子也被拿下来,此时正悠闲地吃着草料。商队里有人开始扎营,有人搬出了锅具,就地挖了坑,开始烧火做饭……

官道两旁,便是这样一副各得其所的景象。

初宴有些疑惑,还有一阵子才会入夜,这些队伍竟是打算直接在这里休息了,不打算往前走了吗?

商人重利,往往也将时间看得很重,一路走来,遇上的几乎都是忙着赶路的队伍,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松弛的商队呢?

“应该是红水城吧,我看看,好像再过三个城我们就到了。咦,外面,外面这是什么情况啊?”听到小姐问话,墨梅翻开地图很认真地看了看,等到看到和目的地已经变得极短的距离时,显得十分开心,然后她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透过卫初宴撩开的帘子看向车窗外,也被外面的情况弄得有些疑惑。

“让小松他们去打听一下。”

商队的行为太过反常,出于谨慎,卫初宴命护送她的几人停下,唤了人过去打听消息。

那边小松找的是个大嗓门,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卫初宴有些怀念自己前世的体质了,这个音量,换做以前的她应该能够听的很清楚,但现在却只是勉强听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