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前有大滴的汗珠滚落,先生擦之不及,隐约听见有学子在私下交谈。
“她说的好像有道理。”
“话是这样说,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与奴才无异了?不可不可。”
“人家只是为了求学。说起来,若是那万情儿转变主意了,这婢女纵容有再好的口才,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所以难道事情的源头是那万情儿吗?”
“真教人头大”
这一声声满载疑惑的讨论中,卫初宴嘴边勾着一抹笑,朝赵寂眨了眨眼。
希望赵寂听了她今日这番话,日后为帝时能善待奴隶。
卫初宴说的那些话从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但是心思细腻、观察力又十分惊人的女孩此前隐隐约约也有了感觉。之前她分化为坤阴君,母妃却喂了她药让她暂时伪装成了乾阳君,那时她便觉得不对,可母妃只说是不愿她远嫁,希望用这种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便乖巧地信了,匈奴凶狠,屡屡犯界,齐朝皇室每隔年,确是都会送坤阴君去和亲。
她面上是信的,但心中仍然存疑,尤其是当她发现母妃此次回榆林,总是将她支开,神神秘秘地同舅舅商量些事情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安。
或许是为了表示决心,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她总将自己日后会封王的事情挂在嘴边,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隐约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而她很怕日后真的要去和哥哥姐姐争。
于是不去想,于是自欺欺人。
卫初宴的一席话,打破了赵寂给自己构筑的理想未来,她还小,总以为自己若是不去争,那么皇兄皇姐们也不会对她怎样,可是卫初宴告诉她,即便她不争,也没人会信她。
为什么不信她呢?
将好不容易解下的玉佩扔在床上,赵寂紧紧抿住唇,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得知主子要洗漱了,宫婢们很快将水抬到房间里,又架好屏风,赵寂张开双臂,习惯性地让她们为自己宽衣,却见到卫初宴还在房间里,顿时,小脸有些绷不住了。
“我洗澡的时候你不必干站着,你又不懂如何给我宽衣,也不会伺候我洗澡,让人带你去洗漱吧。我睡的时候,你也得睡了。”
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赵寂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卫初宴支开,她本来就忍的很辛苦,若是再被卫初宴那双沉静的眸子多注视一会儿,她恐怕就要在这么多宫人的面前哭出来了。
宽衣么?如何会不懂呢
“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眸中暗沉,卫初宴向赵寂施了一礼,跟着一个婢女走了出去。房门打开,赵寂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庭院,庭院中树影幢幢,月光如洗,她一身青衣走在月光下,黄绿的萤火虫绕着她的衣摆飞舞,过得不久,随着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影一同隐没在了黑夜里。
赵寂这才坐进浴桶里,把宫婢支开,抱着双膝将小脸埋进了热水之中,无声地流着泪。
她又记起了分化那天母妃端来的那碗药的味道。生涩、微苦,只小小的一碗,便让整个寝殿都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她躺在床头,被母妃哄骗着喝下那碗药,后来再醒来时,她才晓得,她这个坤阴君,变成了乾阳君啦。
比例80,若是看不到正文,可能是订阅不够,或是抽风,抱歉。“忍一忍罢,那可是郡守家的表亲。”
“如何能忍!尊卑有别,若是同这等人一同上学,日后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说的是,这卑贱之人”
类似的声音不绝于耳,且有拔高声调的趋势,莫说五感远远高于常人的赵寂,就连卫初宴这种未分化的人也能听个大概。
这群人是自己不痛快,便也要给初宴她们找不痛快。
先生平素是不管台下事的,此时班中多了个学子,他也没发现,只是对卫初宴那张摆偏了的桌子多看了两眼。然而课才上到一半,台下的声音便几乎盖过了他的,这在他的教书生涯中还是头一回,霎时,胡子已然发白的先生捏着竹鞭,用力打了几下桌面,啪啪的脆响声之后,他威严说道:“安静!还未下课,你们便如此松懒,是否不想念这个书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有人再敢闹,便有可能失学了。
这一招在平日屡试不爽,然而此刻,短暂的安静过后,却有人站了起来,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学子,他朝先生拱了拱手,随即指着卫初宴道:“先生,我等之所以窃窃私语,是因不忿!学堂是我们治学的地方,何等庄严,如今一个小小婢女,却也能坐在这里!我们不服,不愿与之共处一室!”
“哦?有这等事?”
掷地有声的控诉中,先生的脸色完全黑了下来,他一手轻捋胡须,一手执着教鞭朝台下走去,在卫初宴桌前站定了,坚韧的竹鞭点在初宴面前的小木桌上,一下下的敲击声中,他不悦地看向卫初宴。
这一看,他却有些怔愣。眼前之人容色清绝,气质温和从容,不似婢女,而她身上那件青色直裾,看起来虽然已然发旧,但用料却是上等的。
这怎么会是哪家的婢女?
心中疑惑,而他见到卫初宴面对她的打量也丝毫不惧,仍是十分从容,便更是疑惑,本来在卫初宴桌前轻点的竹鞭也停了下来。
“我且问你,你可是我班中学子?”
初宴在桌后拱手一礼:“不是。”
“我再问你,你是否是我班中学子的婢女?”
初宴微笑点头,随即在先生的怔愣中朝着自先生走下来起便看向这里的赵寂行了一礼,俨然是“认主”的模样。这令赵寂勾起了唇角,也令正要出言解围的万清鸢合上了嘴唇。
先生顺着初宴的目光看向赵寂,立时又是一怔。
是万家的这个孩子啊,难怪了,那样的高门大户,养出一两个过人的婢女实属正常,须知昨日,这万情儿第一次来上学时,那周身的气度也令他几乎移不开眼睛。
若是说这婢女身上是一股腹有诗书而带来的精神气,那么这万情儿,便全然是金山玉海中养大,用极致的富贵与极盛的权势堆砌出来的贵气了。
那贵气真是恰到好处,增一分则过了头,如同一夜暴富的巨贾一般,减一分又显得单薄,撑不起架子。而这样不增不减,却是真正爵贵才可能养出来的气度。
不知万郡守这位表亲,是否是哪个王孙的后人。
不过这些且不管,如今要紧的是处理眼前这事。思忖片刻,先生收回教鞭,望着卫初宴道:“那么,你便不能坐在这里。”
此言一出,四周传来开心的呼声,众人脸上皆有喜色,只除了赵寂和万清鸢,她们冷冷的看向众人,一个是郡守之女,一个是当朝殿下,气势自是不凡。这一圈扫下去,压迫感朝着众人压过去,渐渐地,欢呼声没有了。
有人神色之间仍是不忿。但先生既已发话,这婢女便必须从学堂滚出去,这样想来,万家姐妹瞪他们几眼也无所谓了。
终归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