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街道、石墙、路边的桃树李树上皆笼着一层薄雾,三两行人以手遮头,自滴着雨水的檐下匆匆走过,雾气中,几架马车悠闲行路,拉车的马偶尔踏在水坑之中,溅起一两朵水花。
正是三四月交接的时候,万府门前那几株桃树上,桃花灼灼地开着,繁盛的花瓣遮住了天空,如一把巨大的伞罩下来,将那一角都映照得娇艳起来。
初宴正站在其中一棵树下,她还没长大,身形单薄的很,似清瘦的竹,偏生她眉眼又很青稚冷漠,远远看去,比这缭绕的雾气还要清冷。她右肩挂着一个小布包,手上拿一把油伞,赵寂眼神好,看到那伞尖还在滴水,想是一路撑着这伞过来的。水雾朦胧,有花瓣自初宴头上飘落,她伸手去接,接了这片,却又有另外的一片落在了她的肩头,她没有发现,而是被万府这边的动静惊动,于是朝这边看过来。
那目光掠过其他人,直接落在了赵寂身上,落定后,她弯眸笑了下,朝着赵寂走来。隔着一层薄雾,那笑容缥缈的很,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般,赵寂心头没来由的一慌,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殿下人小走不快,身后人还是慌张了,急急忙忙地跟着她,万清鸢也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跟在赵寂后面走过去,见初宴的目光一直落在赵寂身上,万清鸢的目光黯淡下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为什么你的眼睛要看向别人呢?
“小主子。”
从昨日高沐恩的那声“主子”中得到灵感,大庭广众之下,卫初宴没有叫赵寂殿下,而是浅笑着唤了一声“小主子”。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然这一世对于一些事情主动了很多,但是眼下她想的是,既已不能改变要给赵寂做一段时间的婢女的事实,那便不要想太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段时日便好。
毕竟此时的赵寂才十岁,十岁的赵寂,和二十岁时候的赵寂,给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她之前总想着逃开,可她想避开的其实不是眼前的赵寂,而是她的前世。
十岁赵寂十岁,她十二岁,她不需要担心赵寂会在这么小的年纪看上这么小的她,也不需要担心随之而来的一切。
她更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多看看赵寂。
多么美好。
从那边到这里,初宴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这是赵寂第一次看到初宴对她笑,赵寂觉得很好看。
卫初宴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多这样笑几次,她就原谅卫初宴对她的不敬。
小殿下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然后她听到初宴喊她,小脸顿时又冷了下来。
“不要那个‘小’字。”
“什么?”
“我说,不要叫我‘小主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这样叫显得我很小似的。就跟他们一样,叫我‘主子’吧。”
正是渴望快速长大的年岁,赵寂对一切会让自己显得很小的话语都很敏感,尤其,她不喜欢听卫初宴这么叫她。
总觉得这样会平白无故地让自己离她很远一般。
虽然,虽然自己也并没有想离她很近!
“是,主子。”初宴忍住笑,顺着赵寂的话应了一声,她起先没注意,如今看来,小时候的赵寂真是很有些不同。
此为防盗章万清鸢一直将她送到了卫府,比起平日,这天初宴回的有些晚,墨梅早就在府前伸着脖子等着了,等到终于将自家小姐盼回来,闻到她身上药酒的味道,又是一番惊慌,初宴轻声同墨梅解释一番,脸上隐约露出一些倦意,看得万清鸢一阵心疼。
“你还不把你家小姐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
墨梅擦掉刚刚吓出来的眼泪,连连点头,小心地将初宴搀进了府中。
万清鸢掀开帘子望着初宴,一直等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才吩咐马车折返。
由墨梅伺候着沐浴完毕,小丫头见到她肩上的淤黑地方,又是一阵难过,扁着嘴巴,俨然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肩上的淤血还未完全消散,墨梅,你帮我揉揉罢。”
披散着青丝坐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中,卫初宴给墨梅找了个事情做。其实她的伤口同在医馆那会儿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是在自小服侍她的墨梅眼里,自然还是很狰狞。
大半伤口隐没在水中,热水加剧血液的流动,又有墨梅的轻揉,一刻钟后,那伤口渐渐褪去乌黑,显出青紫的颜色,墨梅这才松了口气。这时水已不怎么热了,墨梅推开门,去拎热水。
她刚走出去,便有人静悄悄地推门而入,他低着头,没有直视卫初宴的方向,而是隔着一道丝绸的屏风,朝着卫初宴跪了下去。
“主子,奴护主不力,前来领罚。”
卫初宴靠在浴桶中,脸色被热气熏的红润,桃花一般娇艳,她望向门口,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匍匐的身影,熟悉的身影。
“周禄。”
“奴在。主子,我们本是要进去救您的,但是当时万府的人突然出现,还带来了许多高手,我们当时不敢暴露,这才没有出手。”
“今下午的事,不怪你们,你下去吧,你们做的很好,那些人不简单,你们随时可能被发现。这几日,我会去万府,你们不用跟着了。”
“是,主子。”周禄恭敬应了一声,此时墨梅的脚步声自门外远远地传来了,他先一步打开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拎着沉重的水桶,墨梅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小心用葫芦勺子将一些水舀出去,又添了些热水进来,继续给卫初宴按着肩膀。
初宴闭着眼睛,在思索一些事情。
回来两年,她也在暗中收服了一些人,其中武力比较高的有三个,一个是刚刚来请罪的周禄,另外还有花小朝、花小药两姐弟。这次她到榆林来,表面上只是跟着卫家的安排走,但是这三人却一直是在暗地里跟着的,一旦有什么危险,这三人其实才是她的最后筹码。
今下午王申向她下手,她虽惊讶于这人的无法无天,却并不惊慌,只是为周禄等人的缓慢而感到奇怪。如今周禄一解释,她便明白了。
本来那些人围上来的时候,周禄等人是要动手的,但是正在这时,赵寂和万清鸢远远地走过来了,她曾吩咐过周禄等人不要在人前暴露,是以,明白万清鸢不会束手不管,她的这三个手下就按捺住自己,远远避开了。
如今她要去给赵寂做婢女,再让他们跟着就不好了,赵寂身边不乏高手,这次周禄几人若不是早早避开了,恐怕就已经被嗅到了行踪,她暂时没有把自己的暗牌翻出来的打算,只能让他们暂时退避了。
这样一来,有些没有安全感。
但想到那是在赵寂身边,卫初宴又觉得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