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刚从外面进到内室,就听到宜平说:“到了这个时辰,应不用再候着了吧?”
青岚看着宜平,见她静静的看着自己,神色平静。她轻轻点了下头,上前请示:“是,贵人可要歇息?”
宜平将手中的棋谱放下,盯着青岚看了会儿,突然弯唇一笑,指了指榻边:“姑姑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青岚一愣,很快应了声,谢了恩后,侧身在榻凳上坐下。
红玉与柳玉见状,躬身退了出去。
宜平见两人重新将门闭好,方才开口问:“姑姑到宫中多久了?”
“奴婢是嘉宁八年进宫伺候的,已经八年了。”青岚声音和缓,也不等宜平再问,就直接道:“奴婢当年到宫中时,宫中只有太后、皇上两位贵主,奴婢便被分在福寿宫做些打扫的活计,后来许是奴婢还算勤快,便被张嬷嬷选中到福寿宫偏殿伺候。不过太后当时很少去偏殿,因此奴婢也未曾见过太后几次。三年前,皇上大婚,宫中将内侍宫人重新选配,奴婢便被分到了大和宫,皇上除了婚后一月在大和宫住,以后的时间便甚少去了,奴婢又这般混了三年,便被分到了这里,算起来,贵人应是奴婢最贴身伺候的一位主子了。”
宜平听青岚说完,看着她点头轻声道:“姑姑原来也是伺候过太后和皇上的人,如今到了我这里怕是委屈了。”
青岚笑了,从榻凳上起身,福身道:“奴婢不曾委屈,贵人入宫时日尚短,许是不知太后、皇上身边多少人伺候,如奴婢这般,根本算不得伺候过太后和皇上,勉强只能算个打扫丫头,只不过是奴婢空长几岁,又在宫中蹉跎数年,才得幸到贵人这里做个掌事姑姑,能伺候贵人,奴婢已觉得岁月有靠了。”
宜平淡淡一笑,从榻上起来,道:“姑姑这番话便不是打扫丫头能说出来的。姑姑以前如何,我不知也无妨,只是日后在我这里,姑姑便是与我一体了,自然是我好,姑姑才能好。我许是不太争气,荣华怕是姑姑沾不上了,但便是为着你们,我也定会小心,免得你们受牵累,只是就如姑姑所说,我入宫时日尚短,许多规矩还不清楚,还需姑姑尽力扶持。”
青岚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道:“贵人还请放心,日后青岚定会万死不辞。”
宜平笑着将人扶起,“怎么好好的便说起了生死,这宫中虽艰难,却也不难活,只要姑姑用心,定是会在这宫中平安到出去的那一天。”
宜平的话让青岚的心像是被锤击了一样,这番敲打看着软,但却字字敲在她心上,让她不敢再小看这个看起来好似好脾气的主子。
刘洪艰难的抱着一大堆布匹,磕磕绊绊的跟在谢樟身后,看着谢樟前往紫怡宫的背影,心中万分不解为何皇上来看一个贵人,居然只带着他,避过其他人像是做贼一般呢?
谢樟看到紫怡宫的灯笼就在不远处,脚步渐渐放缓,心跳却越来越快,他突然停下脚步,身后刘洪一个停止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刘洪慌忙止步,手里的一大堆布匹却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
谢樟转身极其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却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他回头,便看到紫怡宫门内探出一个人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就要拜见。
谢樟立刻出声制止:“噤声!”
小太监还未呼出的请安硬生生的被掐断在喉头,怔怔的看着皇上,脸上全是紧张。
谢樟不耐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越过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吩咐道:“将东西抱着跟上!”
小太监连忙跪着上前开始捡拾地上掉的七零八落的布料,一边捡,一边扭头看着谢樟,眼看皇上就要抬脚走进紫怡宫,才想起自己还未通报,“哎呀”一声站起来,转身就往紫怡宫内跑,怀里刚刚捡拾的布匹噗噗通通的又掉了下去,砸了刘洪一脸。
小金儿看柱子出去半天还不回来,心里微微一沉,思索了下,准备出门去看看,却见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他连忙拦在前面,道:“何人?”
谢樟黑着一张脸,沉声道:“是朕!”
小金儿一愣,方才借着灯光看清了谢樟的样子,连忙跪下:“奴才该死。”
谢樟心中恼怒,正准备绕过他进屋时,却见偏殿的门被人从内打开,屋内明亮的灯光泄了出来,照亮了半个院子。
紫玉听到动静,先是往外看了眼,见到外面院子立着的人,被惊了一下,也顾不得行礼,猛地丢下帘子,慌忙朝内室跑去,“贵人贵人,皇上来了!”
谢樟听着屋子里杂乱成一片的声音,定定的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自己此刻好似十分奇怪。
宜平走出偏殿,便看到了一脸郁色站在台阶下的谢樟。
谢樟看着她满是懵懂的看着自己,抿了抿唇,道:“朕逛园子,口渴了。”
宜平睁大眼睛看着他,见他神色更加郁郁,突然笑开:“妾身这里的水恰好刚刚煮开,泡茶正好。”
她笑的极美,像是夜晚盛开的白花睡莲,清凌凌的让人心动。谢樟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距离越近,她的笑容好像越加明媚,夜色中,像是一颗会发光的明珠,让他眼里只能看到她。
宜平微微仰头看着眼前人,他目光深深,灯火映在他的双眸之中,却让他的眼眸更加黑沉。宜平像是陷入了这双眼睛里,就这般看着他,直到身边的青岚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方才红着脸转过目光,转身道:“皇上请进。”
屋内放着炭盆,橘黄色的烛光更添了几分暖意。谢樟在正堂立了立,环视了一圈。
正堂十分素净,规规矩矩的布置,摆设的物件也是规制内的东西,没甚可看的。
他转头看向左侧,见内室的门半开着,脚下微微顿了下,但还是抬脚走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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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纷纷扬扬的向下落着,雪花在打开的窗前打着旋的飘落、飞开。宜平伸出手想要接住一片雪花,仔细看看雪花的样子,可发现这雪花甚是调皮,纷纷避开她的手掌,飘落在一旁。
她自幼出生在江北,从未曾见过这般大雪,看着素净的别有美感的院落,宜平脸上露出了到京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
青岚从外面进来,看到宜平披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大开的窗前,连忙从一旁拿起件斗篷上前将她围住,“贵人,落雪了,天冷,莫要着凉了。”
宜平转头看着青岚,笑着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下雪呢,一时新奇,倒也不觉得冷。”
青岚笑着,将窗户微微闭了闭,将炭盆往宜平脚下放近了些,才道:“贵人是心中高兴因此不觉得,只是天气到底寒凉,还是穿厚些再观雪景不迟。”
宜平含笑点头,衣服在暖炉上烘了一夜,挨到身上暖烘烘的,妥帖的让人心都舒展了。
看着红玉拿出来的烟青色小袄,宜平歪头想了想,道:“记得我还有一件金红色的袄子,今日下雪,我想穿那件。”
青岚正在替她整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眼红玉,红玉看到青岚的眼神,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宜平脸上的笑淡了些,从铜镜中看着青岚道:“怎么了?可是不妥?”
青岚默了默,方才道:“贵人如今的身份,着金红不妥。”
宜平的手微微拳起,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和青岚,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她自幼穿红便好看,因此从小到大,红色服饰最多,今日初见下雪,心中高兴,便想穿着红衣到外走一走,却不想居然不妥……
她轻轻垂下眼眸,看着妆匣里本要插到发上的一支珊瑚流苏钗,半响后,淡淡道:“如此便算了吧。”
青岚看这宜平脸上浮现的失望之色,张了张嘴,轻声建议道:“奴婢记得贵人还有件梅红色的长袄,配着浅牙色的梅花裙也极为好看。”
宜平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对红玉招了下手:“将袄子拿过来,伺候我穿衣,有些冷了。”
红玉看了眼青岚,眼里带出几分责怪,金红颜色虽然艳丽,但并不是正红,贵人难得今日心情颇好,何必这般弄得贵人不快活。
青岚看出红玉眼中的责怪,也不理她,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烟青小袄为宜平穿上,一边为宜平将衣襟理好,在她的衣扣上挂上一串粉色碧玺串珠,珠串垂在她胸前,和青色的衣衫搭配,十分赏心悦目。
“贵人刚入宫不久,尚无根基,却受封位份最高,一举一动都颇受人关注……”青岚蹲下身子,将腰配为宜平整好,轻声道:“如今皇后身子抱恙,贵人更是要处处注意才是。”
宜平垂眸看向青岚,青岚仰头看她,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青岚的话是在提醒她,不仅她如今的身份穿着金红不妥,便是这个时候,皇后有恙,她也不应穿的太过艳丽。
宜平伸手将青岚扶起,诚恳道:“是我疏忽了,多谢姑姑提醒,这番道理,我记在心里了。”
青岚微微一笑,从一旁拿出一件粉色羊毛绸缎的斗篷,为宜平系上,“贵人穿这个色也十分好看。”
宜平笑了起来,对着铜镜照了照,这件披风是她入京前,母亲看她御寒的厚衣不多,寻人日夜赶制的,外面是厚实的羊毛织锦缎,阴阳织法,满是大朵的芍药,里面衬了厚实的皮毛,前后合围,隔风挡雪。
宜平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家人,惆怅的叹了口气,抱起暖炉,带着暖手筒出了门。
虽然辜皇后已经病了十几日,让她们不用前去请安,但身为妃嫔,每日还是要前去侍疾的。
小羊皮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宜平脸庞带笑的盯着脚下,故意每一步都走得用力,感觉脚底将雪压得瓷实,方才走出第二步。
雪随风晃悠悠的四处飘散,落在宜平的头上身上,很快她发上便落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宜平走的开心,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反而一边感受着脚下绵软的雪地,一边细细看着落在暖手筒上雪花。
果真是六个角呢,那么小小的一片,却每个角都静止的像是巧匠制作出来的一样,也不知道这漫天的雪花,需要多少匠人才能这样不在乎的将这些精工细作的花儿漫天丢下呢。
她仰起头,看向灰白的天空,看不到雪花的尽头,只能看到一团团的飞絮忽的飘散,又缓缓落下……
宜平仰头看的虔诚,却突然听到前方不远,传来一声轻咳,她连忙转头,却看到了飞雪中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披着黑色大氅,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下摆露出一抹明黄。
宜平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准备跪下行礼,却听谢樟声音淡淡道:“下着雪,不必跪了。”
宜平抬头看了他一眼,雪花落在两人之间,谢樟那双深沉如潭眼眸穿越过片片飞絮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微微惊讶的样子,忽然弯起了唇角,放缓了声音问道:“如此大雪,要去逛园子吗?东边有处梅林景致不错。”
宜平听到谢樟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弯起唇角看了他一眼,福了福身子,道:“多谢皇上指点,妾身一会儿便去看看。”
谢樟一愣,看着她,不知为何就开口说道:“朕此时过去,你与朕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