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色不变,甚至犹有余力地安抚桑梓道:“主人,我没事,你别慌。”
桑梓得了他的话才松了口气,随即拍案起身朝千梦怒道:“皇妹装神弄鬼到底何意?!此乃我东宫内侍,怎么就被你和那老道打成了妖物?”
皇帝此时也黑了脸,有些挂不住,喝道:“怪力乱神,来人,把这道士给朕拖下去!”
老道疑惑地盯着云旗,过了一会才露出个会意的笑来,就这么任由禁军将自己拉走。
千梦神态大变,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喊冤,只垂首默然坐着,摆出一副认罪姿态。
皇帝看她就来气,捂着心口差点昏过去,“你给我滚回九华宫思过!不省心的东西。”
一场和气的春宴就这般不欢而散,众人该回宫的回宫,该归家的归家,百官各个尴尬不已,三俩成群议论着今日之事。
虽然云旗一直嚷着自己无事,可桑梓到底不放心,火急火燎拽着人乘辇赶了回东宫。
一进殿门,桑梓便挥退了其余侍从,忧心地将云旗反复打量。
“你可莫骗我,”她蹙起黛眉,“若无事,那你同我说那团灰雾去哪了?”
云旗想笑一笑,却骤然心中发紧,让他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心里好像扎了根针,不住翻搅,他忍不住捂住心口,缓缓蹲坐下来。
“啊,好疼……”
细密的冷汗从少年额头潸潸流下,桑梓骇了一跳,忙也蹲下来急道:“怎么了?哪里,哪里痛?!”
心里的剧痛顷刻往外蔓延,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侵入了五脏六腑,痛得似要破体而出。
“疼,都疼,啊啊……啊啊啊!”
云旗捂住了头,神志不清地开始在地上翻滚。
桑梓慌忙抱住他,怕他伤害自己,高声朝外面叫道:“来人啊,传太医!速速给孤传太医!”
殿外的宦官闻命小跑着便去了太医院,而禁军中守在角落的一人暗暗离开,疾步赶去了另一方向。
云旗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桑梓心疼地两眼发红,把人紧紧搂住,颤声安抚道:“别怕,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说着说着才想起不妥,又朝殿外叫道:“来人,去京城的道观把最有名的道长给孤请来,速去速回!”
而此刻殿外却没了回音,桑梓暗觉不对,还没朝殿外看,却被怀里人一个大力推离开来。
“云旗……”她被推得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少年,赤红着双眼缓缓爬了起来,“你怎么了?”
少年听到声音,快速朝她逼近了些,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你认不出我了吗?”桑梓心底发凉,却仍温柔地盯着他,“云旗,别乱动,在乖乖等一会好不……”
可这次少年没有再听她的,猝不及防地狠厉挥手,一把袭向了桑梓手臂,将人狠狠掼倒在地。
“啊!”
他的手不知为何生出了黑色长长的指甲,衣物的裂帛声后,桑梓的手臂顷刻间鲜血淋漓。
几滴血喷到了少年脸上,他嗅了嗅气味,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桑梓被摔得狠了,好半天没能起身,只一手捂住伤口轻微喘气。
殿门就在这时被人“砰”地踹开,千梦领着皇帝如此“凑巧”地出现在了殿外。
“天呐!母皇您快看啊,这只妖邪要杀了皇姐!”
“不,不是的……”桑梓脸色苍白,犹想替云旗辩护,却被盛怒的皇帝恨声打断。
“小梓!”皇帝指着她气得发抖,“你还想跟朕说什么?!朕看你是被这妖邪蒙了心了,都要杀你了还想着替他说话,好、好。来人,把这妖邪抓住扔进天牢,太子殿下受妖物蒙蔽,给朕禁足一月!若胆敢再和妖物牵扯……就废去太子之位!”
千梦得意地笑了起来,曼丽的脸上满是畅快,瞧着桑梓的目光充满了鄙薄轻视。
而云旗摸到桑梓的血后,像被下了咒般不再动作,毫无反抗地便被几个禁军士兵捉着拖将出去。
“不要!”桑梓挣扎着拽住了少年的一只手臂,朝皇帝哀求道:“母皇,他确是精怪不假,但从未害过人啊,今日您也看到了,只是被那道术所害……”
“朕看到的是他要杀你!”皇帝伸手指向她,额角青筋暴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太子给我拽开!”
禁军中一位士兵出列,沉声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禁军武功高强,一扯便将两人远远分开,桑梓被制住,只能绝望地看着少年被拖拽着往外走。
云旗呆呆回望,好像终于恢复了细微的神志,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给朕好好在东宫反省,身为太子,若在犯此等事,朕看你这太子之位也该让贤了!”
皇帝携千梦挥袖而去,临了还留了一句威胁之语。
“不想想你自己,你也该想想淑妃,莫非还想朕治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桑梓捂住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苍白呢喃道:“儿臣,不敢。”
这场雪来势汹汹,鹅毛飞絮漫天飘洒,不消时便给这皇宫披上了一层素白。
威严端庄的宫殿似乎都柔软了下来,即使平日里有多少肮脏龌龊,此刻都显得茫茫而干净。
桑梓牵着左顾右盼的云旗慢悠悠逛到了宫后苑来。
宫后苑是供皇室游玩赏乐的园林,南北深八十余尺,东西阔一百四十余丈,古柏老槐与奇花异草纵横,整个园子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古雅幽静而不失宫廷大气。
在这萧肃的北国皇宫,也只有此处才能见得如此大片的翠郁葱茏。
雪附青苔草木之上,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两人寻了处小亭歇脚,云旗扒着栏杆往外瞧,对何物都新奇不已。
“主人你看那里,有株殷红色的腊梅哇!”
桑梓笑道:“冬日能开花的也只有腊梅了,待开春你再来瞧,这里姹紫嫣红更是好看。”
少年转过脸想了想,突然凑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主人你喜欢什么花,我都会变哦。”
“这么厉害,”桑梓也贴近了他,十分捧场道:“那就变个春日才有的花草罢。”
云旗笑嘻嘻地从长椅上蹦了下来,在那殷红腊梅边找了处空地,伸手在虚空中摆了一摆。
青色妖力从他指间倾泻,泥土微松,霎时便平地窜起了一株高約四尺的小树。
小树抖了抖,接着见它的枝桠上顷刻绽出了数朵粉嫩桃花。
嫩桃连成一片,被洒下的雪氤氲成了水粉的薄雾,却因为较弱受不得冻,不一会便收萎着落了下来。
站在树下刚想求夸赞的少年被落了满头满脸,他微仰起脸愣住,随即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桑梓瞧见他那一头的桃瓣,忍不住笑出了声。
“哼,”云旗哼唧两声,斜着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桑梓,“有些小意外,我平时一直很厉害的。”
“是,咱们云旗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怪。”
桑梓笑弯了水眸,起身走过去给他拍落那些桃花。
“那当然!”云旗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见桑梓够不着了,又乖乖弯下腰任她在自己头上摆弄,“反正日后有我在,主人你不必怕那些人再给你下毒,我一个人就能解一千种剧毒。”
“嗯。”桑梓给他清完了花瓣,闻言又顺手掐了掐他的小下巴,忍不住在这惹人怜爱的小家伙唇上轻吻,调笑道:“是这般解毒么?”
云旗吃惊地张了张嘴,恰好方便桑梓亲了进去,同他唇舌交缠。
少年这回从后颈一度红到脑门,整张脸红得似要滴血。
桑梓亲完后慢慢往后退去,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真是难得见这小子如此纯情,她心情甚好地想着。
少年脸上依旧泛红,向后退了一大步,羞赧地猛然捂住了脸。
桑梓笑着上前拉他,却怎么都扯不动,只能任由云旗在原地自行消化完方才的那个亲吻。
两人笑闹不停,浑然没有注意到亭子西头,那探头探脑的宦官。
宦官看到此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一路疾行进了九华宫。
“你是说,桑梓那个贱人在宫后苑和一个妖物苟合?”
九华宫内殿,千梦抚了抚手上新涂的大红蔻丹,满脸惊喜地问着来人。
那偷窥的宦官恭敬道:“千真万确啊殿下,奴婢亲眼所见,那少年可平地生木,绝非常人可为!”
“我说怎么中了毒还不死呢?”千梦眼光一转,咬牙嫉恨道:“怪不得那贱人和她父妃那般得宠,原来是和妖孽勾搭上了,定是给母皇使了狐媚手段!”
“是啊殿下,”宦官谄媚地附和,“那人论才貌论气质哪里比得上您?如今终于叫我们抓到了铁证,这次就让她知道用妖术祸乱宫闱的下场。”
“没错!”千梦略略思索,恨声道:“你去把南郊长生观的道长请来,明日宫宴,我就要让这些年压我一头的贱人出尽洋相。”
她狰狞地冷笑出声,眼中全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宦官也跟着笑了起来,尖声道:“这事就交给奴婢罢。”
腊月廿七,百官入宫与君同乐,皇帝设春宴于宫后苑。
辰时初,桑梓携一众皇女皇子早早入宴,百官见状才按官职纷纷落座,随即后宫淑、德二妃也姗姗前来。
云旗站在桑梓身后,大眼睛新奇地这看看那瞅瞅,闻着桌案上的香味揉了揉肚子。
桑梓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偷偷塞了块糕点在他手里。
少年眨眨眼,忙将糕点扣住,以袖遮面,极小心地吃了起来。
“别吃太快小心噎了,”桑梓小声道:“先将就吃些,宴席过半我就找借口带你回宫用膳。”
“嗯嗯!”云旗点点头,满心欢喜地瞧着她,眉眼全是依恋之色。
两人自从昨日有了肌肤之亲后,少年便时时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看得桑梓也忍不住脸颊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