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小风略急,从窗外打着旋儿吹进来,吹动了桑梓的长发,如墨如雾微微散在她鬓边,让小文竹看直了眼去。
趁着这股疾风,小文竹拼命伸展着枝条,假做不经意触碰到桑梓的手背,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急忙缩回来,兀自在心底回味那细腻的触感。
桑梓瞧见文竹那似乎被风吹得疯乱的枝叶,怕它被吹坏了,忙将其拉到自己身侧,替它挡了一挡。
小文竹心里乐开了花,趁桑梓没留意,欢喜地枝条乱颤,差点没从土里直接蹦了出来。
它盯着自家主人的侧脸看了半晌,觉得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发干,便细细抖着叶子,给她轻微地喷了些水雾。
见桑梓如玉的侧脸又恢复水嫩,小文竹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十分能干。
暗黄纸张的奏折突然染上些许水渍,一团一团将朱批都染得看不太清了。
桑梓蹙了蹙眉,抬眼看向窗外,呢喃道:“莫不是下雨了?”
小文竹一抖枝条,霎时安静下来,装作何事都没有发生。
她起身关上了窗子,抹了把脸上的水雾,奇道:“哪来的水,真是怪事……”
“殿下,”宦官掀了帘子探身问道:“茶水还热吗?奴婢来加一些罢。”
“嗯。”
桑梓招他进来,指指桌案道:“擦干些,方才不知哪里溢出了水雾,有张折子都坏了,你拿去外殿烤烤,看还显不显字。”
宦官听得心下奇怪,但还是恭敬仔细地蹲下身擦拭起来,待临走时突然细声道:“殿下,奴婢瞧着这水雾都凝在文竹叶上,该不成是这盆栽喷的水罢?”
桑梓狐疑地瞧了瞧它,新奇道:“文竹还会喷水?”
宦官神色犹豫,“这,这……奴婢也只是猜测。”
“行。”桑梓心想这世界也不能以常理度之,便道:“那把它端去外殿罢,仔细别冻坏了,等晚间再端进来。”
“是,殿下。”
宦官轻声应了,抱起盆栽便碎步离了内殿。
小文竹委委屈屈缩起了枝叶,闻着这小太监身上的脂粉气味,不爽地扭了扭。
哼唧,我跟主人被拆散了……
主人一听这小白脸的话就要把我送走,小文竹抖了抖枝条,可怜巴巴地想着,主人好像不喜欢我的水水。
难道一定要像其他的小树一样会结果子才讨人欢心吗?
小文竹心底惆怅,开始仔细思索在自己枝条上偷偷挂两个苹果,会不会重新得到主人的宠爱。
巳时刚过,灼眼的日光倾泻在青绿琉璃瓦上,给这初冬的季节镀了几分暖意。
桑梓身穿广袖繁复的宫装,领着几个太监,穿过数道宫墙,过了一刻钟才行至在坤宁宫外。
素来皇帝为乾,皇后作坤,坤得一以宁,坤宁宫历朝历代皆是皇室人心照不宣的皇后居所。
不过到了玉文帝这一代,因着独宠身份低微的淑妃,又被百官死谏不得将其封后,便破例将淑妃赐住坤宁宫,以此来昭显自己对她的偏爱。
而桑梓,这一世便是淑妃之女,玉文王朝最为显贵的皇太子。
玉文王朝不同于她过往熟悉的人界,这里女尊男卑,与真实人界似乎完全反了过来,女子不必再拘于闺阁,出入庙堂、封官拜相都成了寻常之事。
坤宁宫外守着四名宦官,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位瞧见桑梓急忙碎步迎上,细声道:“太子殿下随我来,娘娘已经在内殿等着了。”
“有劳公公。”
桑梓微微颔首,随他缓步进了宫门。
宫内极尽奢华,金丝楠木桌椅十数,明珠玛瑙百对,从里到外,一切皆是按皇后的礼遇严格置办。
内外殿用一沧海正圆珠帘隔开,龙涎香甘甜的气味隐约从中透出,宦官将珠帘高高挑起,以便桑梓入内。
正前方的紫檀椅上,坐着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子。他身着月白狐裘,外罩一层描金的明黄轻纱,端的是雍容华美、贵不可言。
虽上了年纪,容貌气度却仍不落凡俗,此人便是那宠冠后宫的淑妃无疑。
桑梓走近两步,躬身行礼道:“儿臣拜见父妃,父妃万福金安。”
淑妃眉眼柔和,忙朝她招了招手,唤道:“小梓快来父妃身边坐,瞧瞧这小脸又清瘦不少,是不是最近公务太过繁琐?”
“儿臣身为太子,为国为民自当竭心尽力。”桑梓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挨着坐了,随即眉头微蹙,忧心道:“只是母皇那边身子也不见好,这几日竟没让父妃前去侍疾……”
“唉。”淑妃摇了摇头,略苦涩道:“最近司马氏从江南给皇上进献了几位美人,皇上虽病了,倒还只愿瞧那些新鲜面孔,哪里还记得本宫。”
桑梓心下轻叹,出言安抚道:“父妃不必着急,母皇宠了您十多年,这番情意做不得假。对那些邀宠媚主之人,忍忍便罢了。”
两父女多日不见,正说着些体己话,却见一小宦官碎步跑了进来,尖着嗓子道:“禀告娘娘、太子,端亲王求见。”
淑妃神色轻顿,颔首道:“请王爷进来罢。”
“是。”
小宦官忙退出去,不一会便领了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进殿。
男子眼角微微吊起,细白的脸上满是傲然之意,见到两人后也不见礼,亲亲热热挪到淑妃身边坐下,笑着开口道:“娘娘、太子殿下,算算时日,咱们可是许久不见了呢。”
“王爷记得清楚,”淑妃也温和道:“只是王爷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端亲王眯了眯他那双吊梢眼,满脸堆笑,“娘娘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乾清宫的宦官可都告诉我了,皇上她呀,怕是没几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