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似是听出了他的悲痛,抬手拍拍他,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阿胤。阿胤的年纪正是记事之时,若我死了,只怕他会对太后有不敬的想法。你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帮义父看着他些,莫要让他莽撞行事。薛氏之罪,罪有应得,薛绍心服口服。我只愿阿胤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娶妻生子,安稳度日。这世间,活着最难,我先去了,这最难的事,便留给他了,这是作为父亲最后的期望。”
“嗯!”
张昌宗眼泪滑下眼眶。
薛绍接着道:“第三件事,便是秀儿。这孩子自小心思便重,小脑袋瓜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吃得苦、受的罪也多。若论对她的了解,想来她母亲与我都比不上你,所以,秀儿我便只能交给你了,六郎!好好待她,希望你来日不会因为她有我这个罪臣父亲而嫌弃她,待她一如往日可好?”
“嗯!义父放心,我一定待秀儿妹妹一如初见,如珠如宝。”
“好乖。”
薛绍笑着夸了他一句,道:“崇简还小,公主腹中那个……虽不知是男是女,但好在还没出生,不用因我受牵连,这两个小的,有公主在,我应可放心,唯有大郎和秀儿……便只能交由你多多照看了。”
张昌宗重重点头,他与薛绍都知道,若是薛绍死了,太平公主不可能一直守寡,她会有新驸马。到时候,薛崇胤、薛崇秀两个已经开始懂事的孩子便难以自处了。
薛绍笑道:“我知六郎你是一诺千金之人,托付于你,我也就放心了。还有这个,是给你义母的,劳烦你转交了。”
张昌宗接过,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凭手感知道是一块绢布。张昌宗接过,小心的折起来塞到怀中。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义父,难道您就这样甘心赴死吗?”
薛绍又是一笑,笑声低沉悠长,笑完了才叹道:“傻孩子,这世间哪有人会甘心赴死,可是,我若是不死,你义母怎么办?阿胤、秀儿、崇简怎么办?只要我死了,对大家都好就成。明白吗?”
“义父有话,何不等出去再与义母、阿胤他们说?”
张昌宗不想看他这般了无生趣的样子,沉声估计刺激他。薛绍轻轻一笑,低沉沙哑的笑声,透着一股浓浓地悲怆感,笑得张昌宗心都酸了:“义父!”
“傻孩子,你不知其中缘故,这次我进来就出不去了,即便出去……也只能是死的薛绍,不可能再是活的。”
薛绍说得笃定,说完,叹了口气。张昌宗想起历史上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貌似是一位武家子弟,恍然问道:“可是因为太后一直想把义母嫁与武家?”
薛绍没说话,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张昌宗自己挠挠头,毫不留情的吐槽:“可是,太后也不看看武家那一堆男的,最出色的就是溜须拍马,文采才干是什么只怕都不认识。就这样还想嫁女儿……”
说着,用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啧啧”做结尾,这刻薄毒舌的样子,薛绍不禁轻笑,还勉力抬头揉了揉他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与你义母成亲时,高宗皇帝仍在位,我们的婚事便是他老人家做的主。如今高宗皇帝龙御归天,太后临朝称制,大权在握,自可把不合心意之事改过来,譬如我这个最初便不合心意的驸马。”
张昌宗沉默下来,武氏确实是这样的人。治国理政的才能有,任性妄为的胆子魄力也有,有决心、有毅力、有胆魄,想做的事,几乎就没有做不成的。除了少女时期在太宗皇帝那里因为不符合太宗陛下的审美受挫,到了喜欢她的高宗朝,从一个尼姑到昭仪再到皇后、太后,将来的皇帝,凡是她想做的,都做成了!
为了她想做的,杀的人简直不知凡几,管你是不是名将重臣,管你是不是望族宗室,包括她的亲儿子,凡是碍着她成事的,皆可杀,也皆敢杀。足够的冷酷无情,也足够的沉着冷静,还有足够的狠心。看不顺眼,想杀谁都杀了;看得顺眼的,比如历史上被宠上天的张氏兄弟,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比亲儿子还宠——
想想自己现在是张昌宗,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薛绍叹了口气,温声道:“罢了,这些陈年旧事,说与你一个小孩子听做甚。六郎,莫让义父心有不甘的走,可好?”
张昌宗被这么一说,心就软了,“嗯”了一声,强忍悲伤道:“义父您说,六郎听着。”
薛绍喘了口气,道:“我这一去,旁地都不挂心,就只挂心你义母和孩子们。你义母那里,我平日里偷偷写下血书一封,劳你带出去转交于她。我要交代你的,是孩子们。”
张昌宗不忍心听,忍不住又提议道:“义父,就没得谈了吗?我这里晚上给您送吃的来,让您有体力支撑。至于搭救您出去的事情,我明日进宫去找义母商量一番,我们试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