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伸手

大先生 苗棋淼 3337 字 10个月前

我三姑走了不久,我爷就因为急火攻心吐了血。那时候,他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才颤颤巍巍地把一个巴掌大的皮口袋交到了我爹手里,嘱咐他一定要守好那东西,那是老吴家的命。

那时候,谁都觉得我爷不行了,乡里的大夫来看过几回都说“准备后事吧”,我二叔连装老衣服都给我爷弄好了,棺材停在院子里等着。

可我爷就是硬撑着不走,这一撑就是半个多月。

我们家没有女人,就几个老爷们儿,平时也不知道攒钱,家里也没个地,手停嘴就得停。我爹看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就让我二叔看着我爷,他自己出去找活干。

我爹是个打棺材的,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棺材打好了,得有人躺进去试试舒不舒服。一般棺材匠都不去试棺材,因为犯忌讳,意思是自己给自己打棺材。

找人试棺材得封红包,去晦气也讨吉利,这个红包得棺材匠出,因为人家试的是你的手艺。但是,要是棺材匠躺进去,红包就得东家出。

我爹当时为了多挣点钱,就自己躺进了棺材里。按规矩,躺棺材里的人得翻三个身,平躺、两侧、再平躺才能起来。我爹翻了第二个身儿之后,脸刚转过来,就一口血喷出了棺材,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咽了气。

那家人没办法,按规矩把没封盖的棺材抬回了我家。我在院子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工夫,我爷却从炕上坐起来了,连棍子都没拄就走出了院子,拿我爹给他备下的那口上等寿材换了那口连油漆都没上的薄木棺材,才算把那家糊弄走。

那时候,我亲眼看见我爷从我爹紧握的拳头里抠出了三枚金钱儿。金钱儿离了手,我爹的眼睛才算闭上。

那时候,我爷什么也没说,就让我二叔操持着把我爹的后事给办了。

可是下葬的那天,我爷却在我爹的棺材上盖了一张苇子编的炕席。

那时候我虽然不大,可也听我爹说过,往棺材上铺炕席那是忌讳。

东北火炕上铺席子是为了散热,所以都用芦苇杆子编炕席,不管怎么编,炕席上都得有缝儿。老辈人说,棺材上铺炕席,那是让鬼魂出来的时候钻炕席缝儿,鬼魂得钻完了三千六百个炕席缝才能出来,回去的时候还得一个个钻回去。棺材上铺炕席,跟不让鬼魂出来一个意思,只不过手段不是那么激烈。

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让我爷往上铺席子,可是我爷不听,硬是把我拽到了一边儿,往坑里填了土。因为这事儿,气得我一个多月没跟我爷说话。

后来我二叔告诉我,我爷是为了化去我爹身上的戾气才铺了炕席。

我二叔从来不骗我,我这才慢慢跟我爷说话了,可他自己从来没解释过什么。

又过了半年,我二叔想要说媳妇了,可是我爷说啥都不让他娶人家闺女,气得我二叔哭了好几场,可我爷就是咬着牙不松口。我二叔闹了几次之后,把我爷给气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

我爷病了多半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二叔也不敢再提结婚的事儿。我爷眼看快要不行的时候,又拿出了当初传给我爹的那个皮口袋交给了我二叔,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老杜把我领进诊所办公室:“小吴,这就是我的小姨子谢婉华博士。”

老杜给我介绍时,用上了“博士”二字,显然是对这位气质出众的美女医生带着一丝疏离:“婉华,这位是我请来的术士吴召,我想拿回你姐姐的日子。”

前一刻还对我们笑脸相迎的谢婉华忽然脸色一沉道:“姐夫,这么多年,你还没放弃?还在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老杜沉声道:“婉华,我是在调查婉乔的案子。现在,我找到了……”

谢婉华强势打断了老杜,转头向我说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请你出去,不要接近我姐夫,否则,我会报警抓你。”

我抱肩冷笑道:“姊妹,好像你姐夫才是我的雇主吧?你有什么权利撵我走?”

老杜的脸上也挂不住了:“谢婉华,就算你不相信鬼神,也请你对我的朋友客气点。另外,说到法律,我比你更懂。我来拿回我妻子的遗物,有什么错吗?如果你……”

谢婉华见老杜快要翻脸了,才看向我说道:“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杜正明,既是我的姐夫,也是我的病人。他从我姐姐去世之后,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那本所谓的日记,只不过是他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东西,你不用打日记的主意。如果你们非要拿走日记,完全可以走法律途径。”

谢婉华看向我道:“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在付诸法律之前,我会选择向我的律师说明你的身份,江湖术士。”

我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对方:“看来谢博士很看不起术士,或者说,不相信术士的存在吧?那我想问一下,你知道祝由科吗?”

上古时期,汉字中没有医,只有巫。那时的巫与医,可以说是互通的职业。后世虽然出现了医者,但是巫门以咒语治病的手段却被保留了下来,也就是中医十三科中的祝由科,也称咒禁科。

谢婉华笑道:“我当然听说过祝由科,甚至也学习过祝由术。如果按照现在医学解释,祝由科也属于心理疗法的范畴。”

谢婉华的一句话就泄了她的底儿,她可能学习过祝由之法,但是肯定没学全。

按照术道的说法:“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祝由”的概念很广,包括禁法、咒法、祝法、符法,以及现代医学所说的暗示疗法、心理疗法、催眠疗法、音乐疗法等等,当然也包括了中草药在内。

至于祝由科里的种种规矩,我想谢婉华也未必清楚。

我沉声道:“既然你学过祝由术,那就再好不过了。按照术道上的规矩,你应该知道挡我买卖的后果。”

谢婉华笑道:“我不是术道中人,也不会跟你讲什么规矩。不过,既然说到规矩,我好像听我的老师说过,术道上有‘伸手是高低’的说法吧?”

我不由得皱眉道:“你想跟我伸手?”

伸手是高低,其实就是术士之间解决生意纷争最直接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伸伸手、亮亮底,看谁本事更大,输的一方自然不能再碰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