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眸光如电看向另一个随从,随从道:“让人和他说过几回共谋大事,他说天不管地不收,守着这一方地头吃饭痛快,就没再找他。”
“来不来的,随他。只要他能办事情,帮着我们运出去货就行。”福王沉吟地说过,就见到有人叫嚷起来:“凭啥收俺的钱,俺是小本经纪,俺们出不起这钱。”
武元哈哈大笑,蛮横地道:“不给钱可以!以后不许这个码头上下货!”
那个小生意人还要争执,有大船上一个人叫着:“武老大,给你!”一个小包袱带着风声,可见沉重,抛下来。
武元接过,在手中掂掂,挥手大笑:“行啊,还是邹家掌柜痛快!”邹家的一个二掌柜的在船头上露出脸儿,哈腰一笑,吩咐伙计:“卸货!”
邹家不在乎这点儿地头蛇钱,只要平平安安的做生意就行。
福王眼红上来:“难怪说本省里邹家银子跟海水一样的多。”他这一出手,抛的不止一百两银子。
要是邹家能为我所用,水陆两路就全方便。福王这样想着,见到那边叫骂哭声全上来:“俺的货!不许搬俺的货!”
这是个对这里地头蛇不熟悉的人,又本小利薄付不出钱,就哭着骂着全上来。和他一起下船的几个小生意人,也就一起闹起来:“白日打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有一个学过几手功夫,去了外衣出来,一字一句地道:“放下东西,这里有衙门的地方!”
武元喷他一脸唾沫星子:“老爷我就是衙门!”拍打着鼓囊囊的胸脯:“有话朝这儿说!”
“那就献丑了!”那个人身法也算灵活,上来就要夺回东西。武元欺身入怀,一掌打在他肩头上,应该是手臂折了,鲜血这就出来。
那个人也硬气,身子一着地,就抽出小腿上一把短刀,看样子要拼命。武元大笑着,就要上前,面上肉横起,凶相出来,也起了杀心。
几匹快马这时候奔过来,有人长呼:“武元武元,袁二爷有话,他最近心情好,这里不许伤人!不许生事!”
武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哪个王八蛋心情好要妨碍我收钱。
快马就近停住,马上人全是青衣短打,绑腿打得紧紧的,刀上布条在肩后出来。看面容,眼睛炯炯,全是练家子。
福王来了精神:“这袁二爷是那年的那袁二爷?”随从还没有回话,武元大骂出来:“什么东西,敢挡我财路!”
青衣人并不动怒,对他微微一笑,有一个人一抬手,“嗖嗖嗖!”银线似的三道光出来,整齐的扎入离武元最近的树身上。
劲风来袭,武元吓得脖子后面一寒。回头看那树,那树纹风不动。武元嘀咕:“搞什么鬼?”就听脑后轻脆一声,呼的风声下来,一个有他手臂粗的树枝子往他头下就落。
倒地一个翻身,才让开,就听一声重响,黄土泥地上四溅尘灰,那树枝子落下来,扑他一脸一身的土不说,细小的树枝还在晃动不停。
武元直眼睛,他有功夫,这树枝掉头上也打不死他,但三镖打断手臂粗的树枝,这手臂不是小儿手臂,是他这种粗手臂,武元威风扫地,后怕上来。
当着人不能就此服软,把身上横肉一紧,站起就要出声,青衣人抛过一个包袱。
包袱是老蓝色无花,最粗的布,落地却“咣当”一声,有意没扎紧,两锭大银滚出来。雪白的银丝边,日头下面放出光芒。
“五十两一锭?”有人低低惊呼。
“这阔气手段是谁家?”
武元目瞪口呆,他强抢霸道,为的不就是钱。对着钱,眨巴几下眼,青衣人含笑:“二爷说了,钱收下,约你赏荷花!”
武元摇摇脑袋才醒过神,顿时知道这个二爷不寻常,见青衣人要走,急急追问:“二爷贵府何处?容我前去拜访!”
手脚这样大的人,武元是一定要认识认识。
再说赏荷花,现在才三月里,不到六月是赏不起来。急着面见这位,武元顾不得才丢过人,有钱堵住他嘴了不是吗?在后面长呼:“是哪位二爷?”
大船上邹家二掌柜的笑了,慢悠悠袖着手:“武老大,你怎么把袁家二爷也能忘记?”挑个眼神儿送来:“袁家的,摆英雄宴的那个……。”
武元一拍脑袋:“原来是他!”大拇指一翘:“我没福分受他的请,那宴我就没去!”眼睛笑得没了缝,让人捡起银子来,数一数有三百两,当下把小生意人的东西还他,拍着包袱笑道:“兄弟们这两个月有酒有肉,就不来麻烦各位了,祝各位发财!”
地上那位受伤拔刀的,武元笑瞅着:“你小子运气好,这条命我不收了,回去安生做你的生意!二爷既然心情好,我也不给他添气生,下回再撞我手里,一起再算!”
和兄弟们抱着银子就走。
福王神往。
眼看着就要流血,这就风平浪静。虽然花了钱,但花了钱别人不买帐的也多。福王喃喃:“这个人需要认识!”
跟的人提醒他:“爷不上去会他?”那武元就要走远。福王失笑,丢下馄饨钱,官道上追上武元。本地人为他们介绍:“这是外地来的大客商,有批货要求武大哥帮忙运走。”
武元笑了:“适才在码头上是不是?”手中银子晃晃:“我们这儿的规矩,答应过这几个月里不生事情,就此闲在家里打蚊子,也不出来了。”
福王也没有强求,他对武元的兴趣远不如对袁二的兴趣浓厚。而且三百两银子就能让武元老实本分,福王已瞧他不起,觉得这不是英雄好汉,这不过是个走狗。
和武元分开,本地那个认为没办好这事,安慰福王:“爷不要担心,武元要不是在这大码头上吃得开,谁眼里会有他!他不答应没什么,咱们再去找找专管旱路的陆三爷,三爷一发话,什么都运得走!”
福王笑笑,随他前去。
本地的人边走边有几句牢骚:“自从王三哥一死,这里的混混们又散成一团,三哥在的时候,该多好说话。”
福王认为他说得对。
自从混混王三和项城郡王的家人伍掌柜的走了,福王不能直接去和混混们对话,诸事是不方便很多。
还在一个人死得也可惜,就是龙五。
龙五死了,为把几张银票弄到手,福王费尽手段。先是拖上好几个月才敢去国公府里要收条,要到手,分开几个人去取银票,还是中了招。
他笼络的一批官员还有,萧仪死以后,有些人吓得不敢接话,有些人福王又不愿意去动,这笔银子数目不小,不放心别人,也是刚从苏赫处回来,到处走走,看看“风土人情”是不是还在?
该见的人还要去见,这就亲力亲为。
虽然取银子凶险,但还是取到很大的数目,现在分三下里堆着,官府又天天搜查。福王急着把银子运出边城,在边城外购买当地东西再运回来,这就把来历洗得一干二净,从此放心花用。
当然,如果能从内地购买铜铁等走私出去,那就更好。
他一面想着袁二爷风采,一面跟随去见那旱路通的陆三爷。
…。
陆三爷是个干瘪老头子,抽着长旱烟袋,听完来意就笑了。
“不是摊上大事,您也不会来找我。但是不巧,袁二爷才托人有话来,说他要约我赏荷花,最近不许走东西。小的,他倒不管,他只管大宗儿的,”眼角瞄着福王神色。
“什么银子啊,什么大活人啊,就是死人也不行,我说,您要走也可以,把银子拿出去变成珠宝古董小件儿的,我就方便接这话计。不然,就把死人大卸八块儿也出得去。”
福王苦笑。
以前这种事情全是他手下人办,他还嫌办得不好。现在自己办上一回,倒觉得棘手。对面老头子贼眼尖,把他心里全说破,福王恨的牙痒痒的,你个死老头子,你既然知道我要运的是大活人和银子,难道还不知道我没法子变成珠宝吗?
银铺里取走钱,就让人盯上,打死一个跟踪的抛到城外面,这就不敢乱花那银子。不用验,也一定做了记号,回头想想,也许是龙五的收条早就让人发现,人家守株待兔来着。
出去不管花大银子小银子,再让人盯上一回,那么多箱白银可不是再容易找到地方藏身。福王微叹口气,在陆三爷事不关已的坏笑中走开。
这姓陆的还买通不了。
袁二送他一千两,陆三爷说干净钱。言下是指福王的钱不干净,福王给他,他也不敢花。这个袁二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
月上高楼,藏身处院子里,福王听着随从们争执不定,也没有好主意。
“把陆三爷的家人绑架了,他有个小孙子是他心爱的,看他还敢不帮忙?”
福王手下人办事,全是这种“雷厉风行”。
“走镖局,他们还有个把柄在咱们手上,奸污大嫂还威胁不告,这事传出去,包他镖局关门没生意!”
“他也不敢抗袁二爷,就快给咱们跪下来。而且说的在理,过城门查得紧,镖局的车也一样的查。”
“银子还是小事情,抓个金银匠来熔掉。”
“说得容易,这得有东西弄。邻居们会不发现?”
“银子比活人好走。”
福王心头烦躁,出房门看月色,见一个人缩头缩脑在这里。福王不想看到他,换个方向去廊下转悠。
这就是那个要一起送走的大活人。
银子收在一个“好地方”上,只要不动它很难查出来。但这个人可怎么办?这是银铺里安插的伙计,方便提银子的人,他感觉不对,跟着跑出来。前脚出来,后脚衙役就到了银铺,如果晚上一步就能让人抓走。
福王苦恼不已,像是仪儿死了以后,件件事情都不如意。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翻手风云,指点江山。福王重回房中,铿锵有力地道:“找出袁二的底细,我会见他!”
都说袁二有官府的底子,但多少官员都会过,区区一个袁二又算什么?
福王眯眼,精光从内射出。他不是一般的人,天之骄子历经风雨必得苍穹。
……
竹篮子里的花放到宝珠面前,里面是花房里出来的鲜花。念姐儿问宝珠讨过小孩子的小衣裳,亲手放鲜花里面薰着。
“这一回来的弟弟妹妹,就不会长得那么丑了。”念姐儿煞有介事的说着。宝珠不知该怎么证明加寿现在生得很漂亮,估计就是说出来,也不能改变念姐儿对寿姐儿初生时丑陋的看法。
念姐儿把花又送到宝珠面前,认真盯住她:“舅母多看看,就会生漂亮小妹妹。”宝珠嫣然接过,和她玩笑:“我只要多看念姐儿就行。”
这里温语款款,卫氏露出满意笑容,觉得这样子才像养胎的。桌边上放着一张纸,卫氏见到一回就皱一回眉头,这个东西就不好,不是养胎的,却偏要送进来。
宝珠的手指,恰好又握住。和念姐儿絮语过,宝珠重新来看邸报。上面有梁山王最近动向。梁山王要和苏赫大会战,两边都下了战书。
也把在家的人心全都提起。
宝珠才颦眉头,卫氏就过来夺掉,很不高兴地道:“你要真的关心小爷,就不要去当什么袁二爷,要让小爷放心你,才真的是关心他!”
让宝珠往外面看:“万掌柜的病下来,红花瘦了足一圈,现在好了,能扶着出来走,昨天我说几时还拎扫帚,我想以后再也不会打打闹闹,是不是?平安是福。你最好给我老实呆家里。”
柳树下面,万大同缓缓的行走着,红花没有扶他,但不离左右的跟着,嘴儿动个不停,不知道抱怨些什么。
只看着他们,就让宝珠生出柔情蜜意出来,悄悄的唤卫氏:“奶妈,这一对人,算是没有许错不是?”
“错得离谱!没有红花万掌柜的就不会这么经心,没有万掌柜的红花现在还好好的当管事!有福不享,这不是错了!”卫氏。
宝珠扑哧一笑,撒娇上来:“我呀,我生孩子以前,放心吧,不会出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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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陈留郡王的话,往事如风在东安郡王脑海中打开。
徐徐展开的旧事,像一轴发了黄的老画卷,上面带的是不想回忆的尘封。当年……。当时看过四处无人,难道陈留郡王萧瞻载也曾在场?
东安郡王变了脸色。
眸底青涩晦暗空虚一起上来时,斜斜视线中见到一个人钉子般站着,寻味的望来。
离开的袁训重新在一面架起有数人高的军鼓下面出现,注视着他们。东安郡王微微白了面庞,血色褪下的同时,是异样难过的心情,好似让人无端插了几刀。
年青人灼灼视线让他害怕,让他又生出不着衣裳,裸露在众人面前的不着边际心思。一如当年初见陈留郡王,一如当年看着陈留郡王一点点积累名声,压过长平郡王、汉川郡王和渭北郡王和项城郡王。
因为项城郡王那个笨蛋太不聪明,他就屈居于萧瞻载之下。因为定边郡王很聪明,在陈留郡王风生水起压住了他,才没有让在定边郡王之上的靖和郡王和位居名将第一的东安郡王操心,天下名将,陈留郡王居第四。
这是郡王中的排行。
没有把将军们全放进来排,是郡王们也很聪明。
在陈留郡王之上的东安、靖和、定边郡王,都上了年纪,血气上是衰退的,但名将这事儿不是单打独斗,与个人功夫扯不上边。
讲究的是排兵布局,于帐篷中筹划。袁训,也就不容忽视的进入了东安郡王视线中。哪怕东安郡王不在这里,没有此时能见到他,也早生战慑之感。
大将自有“识人”眼,早在袁训头一天校场点兵走出回话:“太子近臣袁训在此!”,东安郡王就把他暗记在心。
为人气势的不同,决定他的不同。
在这里,又要解释一下。为人气势,不是争强斗狠,不是使性子由着性子,青春年少,少年轻狂,不知进退,不能平静。
为人气势,是由内涵底蕴、看的书、经过的事……组成的专属于自己的神采。
别人学不来。
也学不了别人的。
而袁训也没有让东安郡王失望,他在这几年的军中岁月有如一轮红日出深山般抢眼,不说他连升三级、石头大捷、女儿定亲、最近又和小王爷去板凳城里逛了一圈。只说他平时件件——看一个人,还是不能看他异军忽起,昙花一现,要看还是日常事寻常话,才最见人心——东安郡王在陈留郡王军中有密探,陈留郡王在他军中也是一样,东安郡王就得知很多。
袁将军虽然年青,却四平八稳的当着他的将军,并不完全依靠他的姐丈过日子。
他年青、他如猛虎出山、他如恶蛟凌水…。让东安郡王离他很远,也时常胆战心惊。
真是,他惧怕的是什么?
年青人的血气。
年青人势不可挡的凌厉。
一如当年的陈留郡王。
当年的陈留郡王名声大震时,东安郡王自问还不老,不会让小娃娃压住自己。但袁训到军中的时候,面对他英气勃发,东安郡王常生出“吾已老”的感叹。
他老了,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到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屈居于别人之下?
闻听到陈留郡王救大同击退苏赫的怒不可遏,在陈留郡王坦然平静的面对他曾惧怕苏赫的往事,和又看到日头般耀眼的袁训时,怒气一点点下去,代之的是东安郡王心头的荒凉。
他最害怕的事情,有一天,他没了血性,也就没了倚仗,应该就是这种荒凉。慌慌张张占据心底的每一处,让东安郡王很想拔腿溜走,但也知道自己处在嘲讽的中心不能这样走开。应该说点儿什么,有力的给陈留郡王,但茫然中哪有话出来,细细品味自己的荒凉还来不及,荒凉之下又全是慌乱。
难道就要这样慌乱下去,任由荒凉侵占自己的全身?
又有一队人进来,无意把东安郡王此时的尴尬解开。
枣红马,鱼鳞甲,项城郡王到了。
搭眼一看,东安郡王和陈留郡王相对。项城郡王也是气不打一处地来,勒住马讥诮:“哟,这是两位大英雄在商议战机?”
这老的,是天下第一的名将。
这小的,不是才大同大捷。
说到大同大捷,项城郡王也三昧真火大发作。离大同最近的,除去东安郡王,再就是他!
这两位郡王因为手下将军们让调派别的军中,生出不服,就消极怠工。上书梁山王说累了疲倦了旧伤了,退到大同城外休整。
又研究过大同大捷。
大同先是城破,随后陈留郡王赶到。在这一点上最耐人寻味,又最让东安郡王和项城郡王雷霆大作。
“萧瞻载来的快!头天夜里大同城破,第二天下午他就赶到!他插上翅膀了不成?就像紧跟在苏赫后面,赶的苏赫的脚踪儿!我呸,这是早有消息,却不知会我们!让萧瞻载一个人去立功!梁山王,老匹夫!你就偏心他去了!”
大家磨合多年,在郡王和国公眼里,梁山王一定不是好人。就是陈留郡王背后都不见得说梁山王好,这不是好人的老匹夫为什么要偏心他呢?
再一想。
真是经不住的就是这一想,答案浮出水面。有人进言,贴身谋士那种:“郡王您忘记不成?那圣眷高的,王爷着意要保护的人,不是在陈留郡王的帐下。”
偏心源头就又转到袁训身上,再把袁训骂上无数遍,再找源头,在太子身上,再把太子也骂上无数遍,反正是背后,人心里怎么想,太子也不能知道。
就这也不能心服,不过是强压下来。
在今天见到陈留郡王,东安郡王要来气,项城郡王也是一样。带足不屑:“陈留!你大同大捷,就是把苏赫撵走?这有何难?换成是别人,只怕早把苏赫留下!”
陈留郡王对东安郡王的挑衅是郑重的,对项城郡王可就不当一回事情,同样讥讽地回话:“你这是说京里不行?”
项城郡王张口结舌原地噎住,一股子怒气往上就喷,又不能让它出来。
他只顾着出气去了,就忘记苏赫是从京里也逃走过的,他说换成别人早留下苏赫,真的是像讽刺京中无人。
这就马上干着无话可说,梁山王帐篷里走出当值军官,近前行礼:“王爷请郡王们进去。”东安郡王率先吼上一声:“走!”这一声吼得地动山摇,旁边就有人低低的喝彩:“好中气!”东安郡王听到,心中不平才抹去不少,暗想虎老雄心也在,嫩瓜蛋子就敢欺我老么?
昂然直到梁山王大帐外面,一挺胸膛头一个进去。暗道,看哪一个敢和我抢?
陈留郡王和项城郡王在后面,陈留郡王笑容可掬,对项城郡王道:“请先。”项城郡王面上又是一红,一言不发打马就走,怒气冲冲进去。
他和陈留郡王离得最近,渊源太多。两个字的话“请先”,也有一段故事。
那是陈留郡王少年入军中,名气大震初期。有一回会议,梁山王的会议,是按功勋排座次,谁的战功多,谁就坐上面。项城郡王比陈留郡王大几岁,早入军中几年,自恃经验比陈留郡王高,两个人那天在帐篷外面遇到,项城郡王一抖衣甲,大刺刺地道:“我坐你前面,你理当让我先进。”
陈留郡王回他:“请先。”
这是头一回,项城郡王得意而进。
没过半年,座次就变了。陈留郡王是有意的,他那一回完全是故意。早早地就到梁山王帐篷外面,但不进去。
候到项城郡王到来,陈留郡王笑嘻嘻:“请先。”进去陈留郡王高居项城郡王之上,这口气从此就堵在项城郡王心窝里,直到今天。
项城郡王是输了战功不能输人,你让我先进,我就进去。博个彩头儿,下回我赢你也不一定。这就进得怒容满面,活似每次来会议,梁山王欠他几百大钱。
陈留郡王在外面没有立即进来,他让袁训截住。袁训由他和东安郡王的对话里推敲出来,跑过来问:“姐丈,原来你还有这段不光彩的古记儿?晚上对我讲讲,你以前怎么怕苏赫来着?”
陈留郡王就要瞪眼,袁训见他真的要恼,忙道:“我是奇怪,既然姐丈怕他,为什么这一回还肯去大同?”
“救你家的稀奇宝贝!稀奇不懂吗?没了就没处儿去寻。”陈留郡王回答得恶狠狠,面色铁青把袁训肩头狠狠一拨拉,这是袁训小时候,陈留郡王经常做的动作。
那时候袁训还小,顺手就转个方向。
现在长大身强,本不想跟着转,但见姐丈已经生气,自己触到他的真怒,老老实实转个方向对后面走开。
当兵的在这里看热闹,就有人喝彩:“郡王厉害!”袁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陈留郡王却缓和面容,缓步而进。
……
当天会议直到晚上,饭是送进去的。中间也有人出来办个私事,但会议不曾断掉。与会的人不多,一位王爷八位郡王七位国公,余下的人等全没有份。
星月上来,萧观走出他的帐篷,就在梁山王旁边,也就看到梁山王帐篷中依就灯火通明。王千金和白不是跟上来,萧观皱眉:“老爹昨天还说骨头痛,这又坐一天,明天又要嚷骨头疼,我可不心疼他。一个人不知道心疼自己,谁还能心疼你呢?”
“王爷日理万机,也是没有办法。”
萧观嘟囔:“不让我听,他自己个儿辛苦,能怪着谁来?”就地伸个懒腰,其实是很想去帐篷里会议。
这去不了,就满营里乱逛。逛一处没精神一处,正要折回身,心想守着老爹帐篷在外面站着也行,耳朵陡然一尖,眼睛也同时见到前面,马棚的后面,一个黑影子闪过。
内奸!
小王爷热血沸腾。
本来他就知道内奸到处都有,但以前没太放心上。到处有的事情,好似蚂蚁随时出来,不蜇人就不理会。在苏赫处看到来往书信,真正把小王爷防内奸的心提起。对王千金和白不是使个眼色,眼神儿左一瞟右一扫,王千金打个哈欠:“撒尿去!”
“就你尿多!”萧观骂骂咧咧中,看着王千金从左侧拐过去。白不是也同时打个哈哈:“小爷,我我,啊嚏!”喷嚏不断的往右侧过。
萧观在后面骂:“跟着我大雪地里你不伤风,在这儿你伤风,离我远点儿,别过给我!”揉揉鼻子,浑然不知的继续往前走。
王千金拐到左侧帐篷后面,再过去就能看到马棚前小王爷走来的路,脖子后就中了一掌!沈渭接住他软软倒下的身子,喃喃有得色,把他丢下来。
右侧那路上,连渊击中白不是,也是一样倒下来。
萧观前面悠哉游哉准备拿内奸时,太子党们迅速聚拢,怀里取出黑布巾蒙上脸,见萧观走到来,一起扑了上去。
小王爷眼前一黑,就让十几个人挤住。一只手握块布巾往他嘴里塞,小王爷张开大嘴,“格叽”就是一口,那手一缩,“格叽!”崩住自己牙!
两边耳朵让人一起揪住,扯得小王爷呲牙咧开嘴,几只手一起过来,撑开他大嘴,几块布巾一起塞进来,噎得萧观真翻白眼儿,在心里大骂,你奶奶的,敢堵爷爷我的嘴!
布袋当头罩下,手脚让捆住,身子一晃起在半空中,可以感觉分四个角抬着他,不慌不忙的步子往外面走。
先开始,萧观心往下一沉。但还机警,数着他们的步子,以后得救也可以按步数知道现在是往哪里去。
方向,他也能知道。
说起来这与他功课做得足有关。
没往军中来的时候,小王爷带着混混们演练过无数可能,包括他被擒。这被擒后可能是装起来带走也想过,就把蒙着脸也能猜测方向揣摩出来。
军营中多在城外,今儿风又大,静下心来试风向,暗记这些人是往营北门走。今天北门当值的将军是连渊,从马棚里到北门有一段路,要想法子在这段路里示个警才好。
他想的时候,抬他的人走出几十步去,耳边有脚步声走过,萧观的心都凉了。
到入睡的时候,经过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只能是巡逻兵。巡逻兵见到他们一言未发,这些人不会职位低。
夜晚不睡到处逛的士兵,巡逻兵也是要盘问的。他们不盘问,这些内奸们只能是将军以上。是个校尉乱走,至少要和巡逻兵们打声招呼。
萧观毛骨悚然,电光火石般想到老爹要有危险,有这么多的将军叛变?更怒火满腔,抬自己的人是四个,两边走的还有好几个脚步,听上去超过十人,这些将军们不是自己营中的,难道是郡王们带来的将军?
有哪一位郡王今天是带着十位以上的将军过来,又一起是内奸?哪有这么多的将军是内奸,还同时在一个营里?
小王爷忽然明白了,嘴让堵上,不然可以咆哮怒骂,忍着气,暗暗等着,心想到了北门就全知道。
北门到时,“敬礼!”就这一声,然后没有动静。萧观气得几欲晕去,连渊你这混账!只能是你,才不回话,估计是个挥挥手,也就出了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