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农家之学,本身并无什么乱世之说,无非是恳求君上赐予土地以求耕种,然而自从墨家的学说广为传播后,农家的学说也多了几分暴力之色彩,不再是恳求而是多有逼迫、消灭之类的骇人之言。”
“是故,想要楚之社稷长久、宗庙稳固,必须要清除楚地的墨者。”
“如今墨者于大城巨邑讲学讲义,更有借继承大禹之志为名的墨者行于楚地以测山川河流,这些人如今都已经被控制,只要全部杀掉,便可无忧。”
左尹巧妙地把话题又绕回到了“清除楚地墨者”的内容,宋国政变之后很多明面活动的墨者都被控制和限制,包括那些带着望远镜和各种仪器测量山川河流的年轻人。
楚王的变法政策贵族们很不满,楚王对于宋国事变的态度,决定要退一步先安稳内部完成变法的态度更是让贵族怨恨。
曾有贵族希望以“下克上”的方式,打不过泗上,还杀不掉在他们封地活动的墨者吗?
只要动手,那么楚国和泗上就没有和解的可能,到时候就可以倒逼楚王和泗上开战,然后楚国的变法就要中断,贵族和王权就要媾和,贵族的权力就能保障,熬几年熬死楚王,那么便可以变天了。
然而楚王手中有一支新军和精锐车广,还有大义和这些年的威望,贵族们彼此之间也是各有所想。
万一我杀了你却没杀,王上以违抗君命之理由杀我全家要回我的封地,那岂不是冤死了?
虽说楚王没有下令不准杀墨者和公开活动的测绘者,但是也没说让杀,而且之前和墨家有过协议就是墨家可以自由在楚国讲学、建设祭祀的祭坛等,以换取泗上的贷款,那么如果有贵族先动了手实际上楚王是有理由杀人的。
熊疑听左尹提起这个,心中不免暗自猜测,莫不是贵族们主导了这一次起义,来恐吓自己,以求自己反墨、中断变法和对泗上开战?
毕竟分权给贵族,自己还是楚王,家族还能传承。
可要是被民众夺了权,只怕是宗庙要倾隳,毕竟庶民可没有姓,也不是芈姓熊氏。
墨家的学说那么多,君王倒是也喜欢尚贤之类的说法以遏制贵族权力,可那句选贤人为天子就太可怕了。
尤其是墨家又认可道家的那句“道法自然”、并且一直鼓吹“道即天志”之后,这问题就更严重了。
道法自然,什么是自然?上古时候选贤人为天子那就是自然状态啊,那么道法自然就为选贤人为天子背上了“法理”和“天意”。
楚王自然有自己的担心,但他也明白,以墨家现在的政策,其实是可以走墨家的路让墨家无路可走的。土地集中在贵族手中,搞掉贵族,弄出大量的自由农民和自耕农,那岂不是就可以缓解矛盾,顺带加强王权了吗?
民众吃饱了,除了闲的没事干的贵族,有几个会琢磨着选天子、人人平等之类的东西?况且就算有人带头,民众又有几个跟着造反?
现在的问题,不是绝对的土地兼并,而是分封建制的制度,使得王权没法加强、中央财政没有钱、不能组织民众在铁器时代开垦原本不能开垦的土地、民众想要自己开垦有没得钱,贵族也为了束缚民众不允许民众迁徙和私垦……
其实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可这一切办法,贵族们都不同意。
加强王权,需要官吏,如今识字的士人半数是贵族,半数是私学从小看着墨家的、满是平等兼爱利民内容的纸制书长大的,这让楚王很绝望。
用前半边的人,那等同于让那些人革他们自己的命,只怕命令刚下那些人一看就先把楚王的命给革了,然后换个楚王。
用后半边的人,用着用着就怕革完了贵族的命之后,这群人琢磨着楚王凭什么就是楚王顺带着也把楚王的命给革了。
熊疑思来想去,这才觉察出当年不起眼的“草帛”和“印刷”这两项技术的可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