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泰山之阳(二)

战国野心家 最后一个名 4791 字 10个月前

逻辑分明。

至于现在,这既是过程,也是目的,时代所限,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但所依靠的力量却是相同的。

只不过原本历史上的那次革命,因为比别人晚了太久,以至于资产阶级毫无力量,没能力自己干成事;而现在则是因为别别人早了太久,以至于本该抗大旗的资产阶级还是个萌芽胚胎,依旧没能力自己干成事。

亦是逻辑分明,且完全符合经过适“修正”的墨家之义。

之所以可以“修正”墨家之义,是因为墨子的本义中本身就有这方面的内容,适在那些基础上扩展也就很容易。

融合道家的“道法自然”延伸出的自然法;法家的“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的天帝、自然即为不可抗拒的天志规律等内容,其实资产阶级启蒙学说的所有思想层面的要素都已经具备。

铁器、火药这是临门一脚的物质基础,天、天帝、自然、神的解释,决定了天帝本身是否拥有人格。没有人格的天帝,只是宇宙本身:太阳东升西落,这就是天志,就是规律,就是从天地宇宙初创的那一刹那就决定的。

换句话说,万有引力是天志,也是天帝的意志,这在此时不能算是错,而且还可以借此引申出人文方面的许多内容。

神没有错,错的是有人格、有自我意识的神。没有人格没有自我意识的神、天帝,和宇宙没有任何的区别。

有没有人格,区别就在于“德何以德”的疑问,好的为什么是好的?坏的为什么是坏的?善的为什么是善的、恶的为什么是恶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随意杀人不好。

天生万物,万物含人,我思故我在,于是天地因为有人存在而对于人才有意义,所以人活着是天帝的意志,否则天帝干嘛要让人是活的呢?所以活着是天帝赋人之权,故而随意杀人是不对的。

这两者看似一回事,实则区别很大。

区别在于当有一天掌握了神权话语权的人说上天说要杀某个族群、种群、异端异教徒的时候,那么也是有道理的,甚至是荣光的、有德的。

而用自然的理性去推断,便怎么也没有道理。

反过来,当天帝自然没有人格的时候,天帝创世之初,便定下了圆周率,所以导致了天下的纬度;天帝创世之初,便定下了万有引力和质量、距离的平方有个常数,那才有了现在的世界模样。

社会契约说是假设。天帝赋人之权也是假设。自然状态还是假设。或者,都是假的。

但等到人们可以找到其中漏洞的时候,天下早已不是这般模样。至于现在,由这些伪为天志的学说,却可以推出这一次划分贵族土地、宣扬“人无分老幼贵贱皆天之臣而人人平等”的道义。

跪坐之下的众人,久浸墨家之义,适所说的这些内容和分地的“合自然法的法理性”等问题,也不是这些人第一次听,做笔记的便少,点头称是的却多。

适扬扬手,与众人道:“道理,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对于民众,他们肯定欣喜于自己分到的土地,但也一定要讲清楚,他们得到土地理所当然。”

“这便是和泗上不同之处。”

“泗上,我们既要讲道理,也要让民众得到土地,从而让我们的力量强大。”

“在这里,我们可能不久就会撤走,民众的土地会又被贵族收回去,所以我们要让民众知道,贵族不稼不穑便拥有广阔封地不合理,而自己拥有土地才是理所当然。”

适指着众人,总结道:“泗上之事,关键在于分,分得合理公正。而齐国之事,关键在于理。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

“换言之,这里分不重要。”

“重要的是造势、讲理、让民众知道为什么要分。”

“泗上的事,可以慢慢来,温文尔雅,公平公正,甚至可以讲道理之后再赎买,使得金钱集中投入到作坊手工业中。”

“这里,要按照之前定下的,工商业者不动、自耕自垦购买的不动。但凡是贵族的封地、禄田、包括动用封地上隶农的封建义务而开垦的‘伪公田祭田实私田’,一律一刀切,慢不得、缓不得。”

当然,在他们的课本山,统称为“天下山川”。

所以泰山不是齐国的泰山,而是天下的泰山;黄河不是三晋秦燕的黄河,而是天下的黄河;长江不是巴蜀楚越的长江,而是天下的长江。

于是这些成长起来的泗上第二代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天下就是天下,就不该有齐楚赵秦的区别。

庶归田对于泰山久闻其名,虽说因为儒墨相争的缘故,车上的同窗都按照《非儒》一篇中称呼孔子为孔某,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故事这些孩子也是知晓的。

他心想:等到齐国的事做完,做的好一些、漂亮一些,倒是可以和带队的先生央求,带他们去看看子墨子和禽子痛饮而欢的泰山,也去爬爬适说他的两位夫子曾在山顶观云海日出的泰山。

怎么说,入博邑而不至泰山,总归是个遗憾,虽然此时博邑还未改名为泰安,可名字能改,地势却不会变。

思及此处,他便回头将自己的想法和诸位同窗说了一声,便说些好好做之类的事,众人无不点头。

他这个在学堂中众人推选出的一班之长,终究还是有些威望的。泗上的学堂为了践行“选贤而任”的大义,从小学开始就在推行推选诸如班长之类的风气,为的也就是潜移默化让这些长大的孩子习惯“平等”和“推选”这两件事,这是宣义部主持的、很看重的一件事,也就仅次于义师普遍服役制下的军队推选兵卒委员会的重视。

车夫听着庶归田在那用一种颇为书面的语气和众人说什么“利天下当有力出力,应该做好”之类的话,不禁莞尔。

心道:“如今的孩子,嘴里面都是些利天下之类的话。我们嘴笨,可是远不如他们了。论起来,我这壬辰年的墨者,倒都不如这些小崽子们。”

笑了笑,又想,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利天下吗?真的知道为何要利天下吗?

笑过之后,他也没说什么,等听到庶归田最终说出要“做得好、才好意思在离开前让先生同意咱们登一次泰山”之类的话时,车夫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小孩子可真是……不简单。

他提起鞭子,嗅了嗅道路两旁飘荡的、这几年开始推广的玉米的清香,轻轻将鞭稍飞向了马匹的腹部,心道:“晚上之前,应该能够抵达博邑。”

…………

山南水北为阳。

博邑亦称作博阳,因为泰山此时亦被称作太山、大山。

博者,广而大,博阳便在齐鲁之地为泰山之南的意思,当然改名为博阳还要等百余年后始皇帝封禅之后了。

此地险峻,扼守泰山,又有齐国鲁阳关、梁父关两处关山,卡在泰莱山区。向东为莱芜赢邑,是不走沂蒙山而归临淄的必经之路;向西则是齐国长城重要边邑平阴的所在。

墨家义师主力的指挥所从攻破卢城后,便迁至此,为的就是能够统筹安排齐鲁战局,力求在莱芜歼灭齐国临淄军团的主力。

博阳城内,兵甲重重,墨家义师特殊的军装在这里变得一点不特殊,极为寻常常见。

还有一些本地的人,也穿着墨家的军装,倒不是这些人参与了墨家,而是因为这些人原本穷的穿不起衣衫,墨家驻扎此地后倒是发了一批旧军装接济这些人。

有时候,美是主观的,也是可以引导的。如今泗上便有许多穿上衣裤子类似军装的人,并以为美,反正他们原本穿的也是短褐,大家都觉得美,而且拥有权力的墨家高层也多这么穿,倒是也带出了一股潮流。

博邑城中原本邑宰的官邸,如今已成了墨家义师的指挥所,门口比值地矗立着几名高大雄壮的义师士卒,火绳缠在身上,腰间还有铁剑,侧后还挂着几枚铁雷,一看便是精锐。

陆陆续续有人进入,进去的时候查的严格,便是一些熟悉的人也要对照书信的印信,出来的时候便松散的多。

院落内,不少人正在和适打着招呼。

有称呼为适帅的,那多是军中转回地方的。

有称呼为先生的,这多是适在泗上主观宣义和教育时候的嫡系。

也有称之为贰巨子的,这算是墨家内部正常的称呼。

当然,也有一些直接称之为适的,他们在墨家中的政治地位可能不高,但一定是甲申年之前就加入墨家的老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