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十七)

战国野心家 最后一个名 4335 字 10个月前

“最后项子牛退兵,天下皆知吴起知兵,胜绰被项子牛辞退,被巨子带回商丘,躲过了齐田氏项子牛之乱。”

“在之后的事,你就知道的。胜绰叛墨,廪丘成名而奉秦公子连;吴起离鲁,西河名动连破西秦。再之后你适入了墨家,咱们墨家也没闲着,商丘、牛阑、滕三战而天下知。”

饭菜虽香,却远不如故事下酒。

从一开始讲这些故事,周围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来往四方的商人,有本地的富裕者,也有来此改善生活的墨者,亦或是那些没有加入墨家但以墨家朋友身份在沛活动的游侠儿、游士。

这几人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样的故事也是许多人第一次听闻,适也终于明白这一切之间的关系……《鲁问》一篇中墨子和项子牛、胜绰的关系,以及吴起在鲁国成名的机缘。

公造冶说完这些后,起身看着身旁围过来听故事的人,朗声道:“二十余年前,晋地轵城,我、吴起、聂政皆还年轻,三个人却选了三条截然不同的路。”

“我追随巨子以为利天下,商丘一战也算是君子之勇;聂政勇气任侠,在轵杀了人而避祸逃亡,却依旧秉持心中的‘义’;吴起为功名利禄,也终究成名于西河为一方守。”

“若论才能,吴起也能执政知兵,出将入相,国富军强。可他心中无志为天下芬之心。”

“若论义气,聂政此人重诺轻生,不惧生死,孝顺老母,游侠行义。可他分不清何谓大义,何谓爱与用,以至于被人看重一身本身用来行一些毫不利天下之事。”

“所以,墨家要讲同义。这义,到底是什么?重要吗?很重要,没有天下人都认可的义,你做事就不容易分辨对错,也就不知道自己做的在后世看来是对、是错?又岂能不朽?”

“不要说墨家的规矩多,也不要说墨家这义要天天讲日日讲,不讲是不行的。”

“如今巨子已老,我亦鬓白,二十多年的那个年轻人已不在,可二十多年前轵城发生的故事还在重演。”

“你们现在很多人还年轻,当年三个人选了三条不同的路,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该早早选出自己的路。明白何谓义?何谓勇?何谓仁?何谓爱?这样,你们老时,才可以评价自己,自己这一世所做之事,到底是不是一贯如一?是不是可以让自己心安?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利于天下成就内心之愿?”

他声若洪钟,酒后更是意气风发,又借着这般故事诉说少年轻狂之事,说的身边那些听故事的人纷纷低头思索。

人群渐散,适带着几分醉意私问公造冶道:“义自然同,可这如何行义,总有差别,这义在你看来,今后如何行?”

公造冶也带着几分醉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越王好战,此一战需尽全力。我想回禀巨子,以墨家这些年行义之情,请天下‘朋友’来沛,助此一战。”

适嘴角含笑,也不再多问。

不知是谁人起了个头,几人放声高歌,以抒心中之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一时间引得街头许多人跟声高唱,乐土乐国的唱词,此起彼伏,又引来了一首《乐土》;一首《伐檀》。

公造冶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苦笑道:“只可惜我当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留了这么一道疤痕,被他在脸上划了一剑。”

适惊道:“你剑术不如他?”

公造冶难得露出一连骄傲道:“岂能不如?这天下剑术,我只服巨子,别人岂能让我在剑术上不服?”

“我说的高估之意,是说我和他实力在伯仲之间,不像巨子打我、我打骆猾厘、胡非子打屈将那么简单……”

“伯仲之间,就不免拼尽全力,不能游刃有余。其实我还是略胜半酬,他划破我脸的时候,我其实可以砍断他的手腕。”

“但我当时想,脸破无非破相,丈夫立于世,当有志于天下芬方为好男儿,岂在乎面容?可他若是断了手,只怕这辈子都要抑郁,不能行义,也再无说服他利于天下的机会。”

“我收了手,他也知道我收了手,可我也没有如巨子当年打我一样将他打服气,毕竟真的只是一线之差,再打一场胜负难分。”

公造冶说到这,仰头笑道:“当时我脸上全是血,立在那里讲墨家之义,他却听不进去,只说我若觉得让了他,让他心怀愧疚而入墨家,那是无意义的,不若不说。又说他划破了我的脸,便要破相以还我,免得觉得听我说话心怀愧疚。”

“他剑术虽高,体型虽壮,但是生的极美,我心不忍。”

适听的稍微有些别扭,想不出一个壮汉怎么能被评价为生的极美?

旁边人也笑,公造冶失笑摇头道:“他还有个姊姊,是同胞而生,两人相貌相似,他姊姊可算得上是美人。”

适哦了一声,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聂政刺杀了侠累之后划破了自己的脸,那时候他母亲已经去世,世上唯有一个姐姐,只怕正是因为相貌相似,于是划破脸防止被人祸及姐姐。

一如刚才公造冶讲到吴起杀三十余人,那是市井间的游侠儿,自有市井间的规矩,法制不健全且多为贵族秘密法的时候,管不到这么宽的,地下有地下的规矩。

可聂政后来杀得是韩国国相、韩侯的叔叔、韩虔的弟弟……那就不是市井间的规矩所能遮蔽的了。

公造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道:“他要破面以还我手下留情的恩情,只为和我交流的时候可以平等,不然他总觉得我是仗着我手下留情在说服他。”

“他姊姊看着我,满眼哀求之色……我心说算了,于是痛骂了他一顿,只说他以后自然会知道什么是君子之勇。我说将来有一日,我以君子之勇名动天下,便再来与他讲道理。他说若真有那么一天,让他看到了君子之勇和我所谓的小义之勇的区别,自然会听我说……”

“我俩就立了个约定,然后不欢而散。他只说若是日后我墨家若有事相请,他必然会以朋友的身份帮忙,但是想让他入规矩极多又要守纪律的墨家,那绝无可能。”

适好奇道:“那吴起呢?”

公造冶嘿然道:“吴起见了我和聂政打完,我估计可能也知道未必是我俩敌手,便散了以游侠成名的心思。与我交流了一番。”

适想了想吴起的性格,心说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说服他加入墨家,他的行径岂不是和叛墨胜绰极为类似?都是为了功名不管利天下的?或者说他眼中的利天下和墨家的利天下根本不是一回事。

公造冶说到这,就摇头苦笑道:“就是这番交流,吴起知道了我墨家的规矩、道义,觉得和他大为不合。我就给他讲了讲墨家成名之事,止楚攻宋之类的义举,又说什么非攻兼爱、志为天下芬、官爵为利天下而非为功名利禄之说……”

“他听完之后,就问我墨家为什么只能在宋、鲁、卫、被楚国击败的越得以重用?”

说到这,公造冶一拍桌子道:“我当时就说错了句话。我说天下尽是好战之君,国小而弱,方能用非攻之说。如鲁如宋,皆小国,除了用巨子再无守城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