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专门养车兵?还是墨家继续朝着步战的路走下去?
上次商丘盟楚,选择了夜袭夜战,除了出其不意的目的外,也是知晓在平原上步兵是打不过车兵的,即便是墨家精锐也不可能胜过楚国的车广精锐。
商丘一战之后,各国想必对于墨家的夜袭都会提防小心,这种机会已经不再有了。
解决不了平原决战对抗战车的技术问题,墨家约天下之剑只能变成弭兵之盾,做标本平衡的砝码。
适冲着公造冶的弟弟点点头,公造铸从远处牵来两匹马,后面拖着一辆沉重的车。
两个人打开那些木板,一门古怪的模样的东西展现在众人面前。
青铜的,也是圆管,不过比起刚才的铁管更大更粗,后面稍微粗大一些,前面稍微细一些。
在适看来,这玩意略可以称之为“炮”,反正最原始的炮连松木都能做,这玩意虽说模样差了点、口径小了点、威力差了点,但终究称之为炮还是可以的。
公造铸指着那门原始的简易火炮笑道:“这东西,和铸钟倒有些相似,只是技巧有些不同。”
他原本就是铸客出身,祖父曾为楚王为曾侯所制的编钟中出过力,水平极高。
铸钟铸炮,在火药武器刚刚起步的时候并不分家,上好的铸客只要出现火药,用不了五年就可以转型成为铸炮师傅。
而这门炮的口径很小,为了实验用外壁也足够厚,后面按照适的提点采用了防止膛压太大而逐渐加粗的效果。
春秋之末,华夏青铜文明的巅峰之刻,铜作为最适合制作火炮的原料,有楚铸钟铸客做墨家技术支持,这一门简单的炮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调节角度的螺栓,只能靠木楔子调整仰角。
没有专门的炮车炮架,只能用最原始的沉重炮车固定。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门炮。
远处已经用木头搭建起了一个靶子,距离这门炮大约有八十步的距离,这是战车冲击的最高速距离。
比起原始的火枪,这一次展示终于带来了震撼。
高速飞出的灼热石球,将那堆木料轰的四散。
适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清理着略微有些嗡嗡响的耳朵,大声问道:“驷马战车可能抵得住这东西的轰击?”
墨家是有籍车的,也有投石机的,但只能用来守城或者攻城,准度并不能用来野战。
转射机之类的机械,比起这门简单的火炮装填更慢,而且威力也远远不如,至于说近距离射击,肯定是不如这东西的。
公造冶正要称赞这东西可以用来野战,也可以用来守城代替转射机来破解敌人羊坽攻城时,不想适又从马车中拿出来一样古怪的东西。
这一次,与火药无关。
只是一副马鞍,还有两个奇怪的铁框架。
适说的这五条理由,都有道理。
弓手培养实在不易,原本与铜石农业和村社分封制度相适应的乡射和冬季演武体系,也会随着新种植技术和铁器的推广而丧失基础。
脱产士要会射,但养一个士太贵了。
几十年后,弓手依旧难得,以至于各国开始用三指诀来培养弓手,庞涓死在孙膑之手的时候,史书所记载的也是“万弩齐发”而非“万箭齐发”。
墨家可以做弩,但是弩做起来未必就有原始的火枪快,加上弩箭制作不易,而开弩也需要足够的力气,所以适的这些理由听起来都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第五条。
适再一次搬出了子虚乌有的两位夫子。
此时搬出两位夫子,已非从前。
因为适弄出了许多听起来奇怪但却很有效的东西,于是那两位子虚乌有的夫子也就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时多有隐士,谁也不敢说这两个人不存在,或者说不曾存在。
适说两个人都死了,一把火烧成了灰,唯一同学的兄长乘桴浮于海追逐星辰,竟是无可考证。
借着两个子虚乌有之人的尸骨,适的说辞让人更信了几分:适说曾见过射速堪比弩箭而威力更盛的火器,众人心中便信了八分。
蛇勾火绳的装置也不算太难制作,适不会,但是讲清楚构想和原理,想来墨家这些此时世间一流的工匠假以时日总能制作出来。
墨子听完适的五个理由,走过去拿手握紧了那支沉重的原始火枪,捡起那些碎掉的木片,不知为何竟叹了口气。
众弟子不知何故,纷纷询问。
墨子看了一眼适,苦笑道:“你说的这五个理由,是可以让这种火器使用的理由。”
“但在我听来,却看到了我死之后……若是天下依旧不定,纷争更乱。”
“三月农兵可攒射铅丸,只此一事,各国必将大举征兵。”
“我倒不是说此物不能用,但用此物,就必须做到十年之内,让天下安定,否则只能造就百年祸患,各国厮杀。”
“参战的农兵越多,到最后各国的仇恨就不是王公贵族之间的仇怨了,而是魏人恨秦人,齐人恨魏人,楚人恨韩人……到时候,天下的争端就难以平息了。”
在场的俱是一时人杰,人杰到适这个穿越者都不能一呼百应纳头便拜的地步,哪里听不出来墨子的弦外之音?
墨子老了。
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考虑死后利天下兼爱非攻平等之事。
既然说此物可用,那就是说认同适一直提倡的“墨家手中必须捏着一支武装,利天下弭兵制约也好、除天下暴君也罢,只靠讲道理是不行的”。
否则的话,墨家一直走精英路线,弓手弩手数百墨者之中佼佼者遍地,精通剑术搏杀者更是天下好手,墨子也不会考虑这种“农兵三月可攒射”的火器。
这一次天下许多游士来到沛邑,除了一部分是为了探求世界的本源和学识,剩余的都是为了“利天下弭兵中原”的梦想,也是因为商丘一战墨家创造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