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成之将茶推过去:“说吧。什么事?”
青袍文士抿嘴:“别人我信不过,我想叫你亲自跑一趟北康。”
阴成之皱眉:“你想叫我求我父亲,叫我做这一次使臣团的大使?”
青袍文士点头:“你我是可交托生死之人。我不希望我的郡主受到任何伤害……”
阴成之拿着杯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你在说什么?什么郡主?”说完才露出几分愕然来:“你是说……郡主!”
青袍文士垂下眼睑,缓缓的低头。
阴成之瞬间变脸:“林平章,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呢?”
不管为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
“拜托了!”一身青袍的男人站起来,郑重的对着阴成之一礼。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这一天,阴成之回来了。
元宵吃完,阴伯方就打发孙儿回去睡觉:“镇儿,早点睡觉。早早睡了,能长高。”
这是哄四五岁孩子的话,不是哄十四五岁的孩子的。
可府里的人都习惯了这种肉麻,四爷是习惯了几个月了,依旧没能习惯过来。
这边四爷还没起身呢,阴成之就摆手:“不急。我有事要说。”
正好,四爷也有事想说。
阴伯方却又吹胡子瞪眼睛:“有啥事?你又有啥事?啥事有我宝贝孙子睡觉重要?”
“出使北康的使团人员应该是已经定下了吧。”阴成之就说:“我要去。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最好是大使,你知道的,我不爱受别人的管制……”
阴伯方的眉毛都立起来了:“你他娘的……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背后都骂你老子我是奸臣……你他娘的开口说要如何就如何,太子都没你这么任性!老子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子不当奸臣行吗?你个混账行子啊……那朝廷不是咱家的……你啥也不是,又不是官身……你说你要当官……老子就得叫你当官吗?你要是明儿想上天了,老子是不是还得把天上的神仙给你请下来……”
巴拉巴拉的,暴跳如雷不足以形容现在的阴伯方。
四爷正想着阴成之叫自己留下做什么,却没想到阴成之看过来,说了一句:“刚才看你的样子,也是有事要说吧。你先说你的事……”
他不会是想给自己安排事情吧。可这次北康自己是必须去的,四爷就说:“我也正想跟祖父说,我想去北康,跟着使团一起……”
阴伯方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什么玩意?”
阴成之端了茶:“您孙儿说他要去北康,你加进去吧,顺便弄个官职叫混着吧。副使怎么样?”
阴伯方举起手里的茶杯,看看位置,这边离宝贝孙子太近,万一瓷片崩到孙子身上怎么办?手跟着就转了方向,砸在离阴成之两步远的地方,连谪仙的衣袍角都没沾上,“你个孽子!”
阴成之直接起身:“父亲也早点安歇吧。儿子先不出府了,等着使团出发。”
四爷却再没等到阴成之再来找他说事,他确信,只怕阴成之要说的事,也是要带自己去北康的。
带自己去北康,又是为了什么呢?
府里的管家都能忙死:“要不小爷还是算了……只说身体还没好利索……要不然路上出个啥意外……”
阴伯方闭眼:“安排吧。那是他亲儿子。他都不在乎,老夫在乎什么?”
嘴上这么说,可是安排的东西,从物品到伺候的人,都是细细的从他手里过了一遍。临走的时候,又叮嘱道:“一路上跟着你父亲,千万别离开他的视线。你父亲虽说瞧着不靠谱……但其实,比起祖父来,还是他更靠谱些……”
很有意思的关系。
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却都避而不谈。
他现在是没心思追究这些,相比而言,还是桐桐那边更重要。
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份使团的名单。
阴成之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这个使团的护卫统领,他的父亲曾是圣上的护卫,如今是禁卫军统领,为人还算是耿直……这个副使上官淳,皇后的侄儿,太子、长宁公主、武安王的亲表弟,是一只笑面虎,以礼相待便是了……这个东宫府少詹士……这个东宫府教授……这个是宗人府的经历官,他娶的是宫里李妃的妹妹,是三皇子林平康和静乐公主的姨夫……”名字一个一个的点过去,说完了才又嘴角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意:“你用心的看着……然后再用心的去区分一下,看看这里面多少是人多少是鬼……”
这个四爷只听阴成之一说这些人背后的身份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使团可算是什么人都有。心思各异,又各有目标。要真是只来看热闹的那倒是好了,估计热闹不会小。
但这心思各异的人都围绕着桐桐动心眼,这可就不好玩了。
四爷将名单放下:“看来父亲跟太子的交情不一般。”
咦?
“你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阴成之收敛了笑意问了一句,
四爷点了点名单上的名字:“只有东宫府少詹事和教授,您没有多说一个字。还不够特殊吗?在您的意识里,这两个人是不需要戒备的,而其他人,是都需要提防的人。甚至包括这个上官淳,太后的侄儿,是太子的表弟,但也是武安王的表弟。您想说,他是武安王的人……”
阴成之上下打量了四爷一点,慢慢的点点头:“行!一肚子心眼,偏偏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阴家的祖坟果然有问题,出了你祖父一个老混蛋……但愿之后,不会出一个小混蛋来。不过,混蛋到你祖父那德行,就到头了吧。奸臣奸成他那样了,你还能超过他?”
这话说的!叫四爷心里分外复杂。
驾车的是老混蛋给安排的护卫,此时心里不免腹诽,一个老混蛋,一个小混蛋。剩下这个把亲老子骂成混蛋的混蛋,又能是啥好人?
果然,还是阴家的祖坟有问题。
四爷跳过这个关于混蛋的话题,只问:“到北康需要多久。”
“若是遇到好天气,一个月也就到了。”林厚志跟林雨桐说使团的事,“要是遇到天公不作美,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春天了,冰雪消融了。草也冒出芽儿了。一眼望去,倒也处处都是好景致。
林雨桐袖手站在河边,“师傅你忙去吧。我再转转……要是钓到鱼,给姑姑送去……”
林厚志面色有些复杂:“等殿下回去以后,还不定会遇到什么……以后,老奴就不能陪着殿下了……殿下遇事要多想想,除了自己,大概谁也靠不上……”
林雨桐扭脸:“师傅,使团还在路上。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您如何肯定,此次的事情就一定能成了。可汗可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人。尤其是姑姑的枕边风,只怕并不好用。”
林厚志的神色就有些闪躲:“这个殿下无须知道。只要记得,这北康还有惦记你的亲人,公主殿下就再无憾事了……”
林雨桐的神色慢慢的严肃起来,深深的看了林厚志两眼。
林厚志却低下头慢慢的朝后退去,然后转过身,迅速的离开了。
林雨桐站在河边,问身后紧着的林谅:“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了吗?”
林谅摇头:“母亲不允许我们过去牙帐了。”
林雨桐轻轻的咬着嘴唇:“这么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没心情钓鱼,回到帐篷,远远看见林恕跟一个小姑娘在说话。
林恕远远的看见林雨桐回来就招手,等到了近前才笑:“殿下您看,这是媚娘叫人送来的春饼。说是她们自己做的。”
林雨桐看了眼边上的站着的小姑娘,她身上穿的破旧,脸上也黑黑的,但脖子和手却白皙。显然,是故意把自己涂黑的。
在自己面前,始终规矩的站着,头也不抬一下。
林雨桐就笑:“替我谢谢她们。另外,你告诉媚娘,就说我说的,要是她觉得,你住在酒坊不方便,可以考虑叫你过来。跟林恕做个伴儿。”
这姑娘脚上是一双半旧的绣花鞋,这在草原上是特别少见的。
十来岁的小姑娘,被这些女人小心的呵护着。可那地方太脏了。媚娘不止一次的打发过这小姑娘来送东西。之前她都只是听林恕说的,没见到人。如今见到了,就明白媚娘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想给这孩子找个干净点的地方。
这小姑娘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扑闪着眼睛看林雨桐,见她眼里只有温和和怜悯,并没有厌恶,她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她扑通跪下,咚咚咚就磕头:“见过主子。”
“起来吧。”林雨桐伸手把她扶起来:“叫什么名字?”
“请主子赐名。”她又跪下,“奴婢感激不尽。”
“你之前叫什么,之后还叫什么?”林雨桐接了春卷,“叫林谅带你回去,取你的东西……直接搬过来住吧。”
“奴婢叫丑丫头。”她又跪下,“丑丫头见过主子。”
林雨桐叫林谅带着丑丫头回酒坊,媚娘做的春卷不错,薄薄的一层煎饼卷着清炒过的野菜,倒也有几分风味。
才吃完,却没想到媚娘带着丑丫头又回来了。
媚娘深深的跪下去:“谢殿下给这孩子一个安身的地方。”
“谢什么,这段时间还得谢你照顾我呢。”林雨桐叫两人起来,然后问媚娘:“这丫头看着机灵,你教的不错。”
“这丫头脑子可灵了,比账房先生算的都好。”媚娘赶紧拉着丑丫头夸。
林雨桐挑眉,“是吗?那这可太好了。这样吧,也别叫丑丫头了,叫林筹吧。筹谋的那个筹,算筹的那个筹……”
名字还罢了,关键是这个姓氏,这可是赐了皇家姓的。
媚娘拍了臭丫头一下:“还不谢谢殿下。”
“谢什么,跟着我也未必就好。”林雨桐叹了一声:“我也是泥菩萨过江,不过是有我在一天,保你们一天就是了。”
她也不问为什么丑丫头不直接塞给石万斗叫他带回中原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现在不重要。她现在急需的是渠道,一个消息渠道。
媚娘见林雨桐那么说,就赶紧笑:“殿下多虑了,此次的事,是必成的。”
这是什么缘故?
见林雨桐疑惑,媚娘凑过去,在林雨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而林雨桐瞬间就变了脸色:要真是这样,那自己还真就不能这么离开。不闹出点动静,不给挣扎着的长宁挣出一条路来,她就不是她了……
鸾凤来仪(3)
立政殿在新年头一天,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据说两拨大臣在大殿上险些大打出手,圣上是雷霆震怒。
也因此,今儿的朝贺是早早就散了的。
坤德殿里,皇后端坐在上首,唇角带着笑意。已经有了年岁的脸上,也已经有了风霜之色。太子妃的心思却全在空着的贵妃位子上。今儿贵妃也没有来。
之前还笑语嫣嫣的皇后,离坐更衣回来,就已不见了笑意。
看向神游的太子妃,皱眉问了一句:“太孙捎了信儿回来,怎么不言语一声?”
整个大殿都为之一惊,神色各异的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愣了一下,忙起身欠身:“母后赎罪……儿臣知道的也不详尽,不敢贸然禀明母后……”
皇后皱眉:“你是太子妃,太孙的生身之母。若你都不尽心,他还能依靠何人?可怜见的,竟能说出‘宁肯站着生,不肯跪着死’的话。还不知道在北康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言语间已有哽咽之意。
顿时,大殿里就满是抽噎之声。
边上一宫装少妇忙离坐跪坐在皇后脚边,“母后说的是,太孙的遭遇着实是……我们王爷每每想起,不免长吁短叹。总说只要父皇准了,他就带着大军去把太孙给迎回来。先不说君臣名分……就只论伦理亲情,我们这做叔叔婶婶的,又如何不心疼?更别说母后,嫡亲的孙子,自是心肝肉儿一般……”
皇后的眼圈就红了:“是呢!你们不是有些那狠了心肠的……”
婆媳俩一坐一站,陪着流泪,大殿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都拿着帕子捂眼睛,好不伤痛的样子。
太子妃看着跪着的武安王妃上官氏,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指甲把手心掐的鲜血直流,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一般,“谁家的孩子不是亲的?谁家的爹妈不疼孩子?百日稚子是儿媳这个当母亲的亲手送出去的。儿媳不能抱怨,也不敢抱怨。更不敢心存怨怼。太子殿下总说,父皇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也不是只有太孙一个孙子。这天下万民皆为父皇子民。父皇疼太孙的心,又怎会比母后少?但到底是舍了嫡亲血脉,为的也不过是治下的万千百姓。”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瞬间就顿住了。
陈氏这么说,好似她之前说的狠心之人,是指代圣上一般。
武安王妃扭脸:“皇嫂所言极是,母妃可不正是说那些狠了心肠造谣生事的……比起心痛,他们哪里及得上咱们这些血脉至亲……”
把太子妃的话又给兜回来了。
皇后点头:“说的很是。”她仰起脸来,对着下面那些命妇道:“回家去也劝劝家里的夫君儿子,咱们女人家不是要管外面的事……就是拉拉家常,说说心里的话……这谁家要是出了这事,谁家不急?谁能急过嫡亲祖父母、父母?不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吵嚷!皇上是比咱们都更焦心的。”
太子妃跟着众多命妇一起,起身听训,“谨领旨!”
今儿朝堂出了这事,皇后也没有多留命妇,这就叫散了。
太子妃没有一丝要留下来的意思,跟着命妇们一起退了出去。
等大殿里就剩下皇后和武安王妃婆媳二人了,皇后才将一边的玉瓶抬手拂了下去,“这就是陈家的教养!”
对太子妃非常不满的样子。
武安王妃是皇后的亲侄女,两人为婆媳,也为姑侄。感情上,自是更亲厚一些。
这会子没有外人,王妃就从边上的丫头手里接了茶,用手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才递过去:“姑妈别气了。皇嫂也不是只如今才这样。当年……我们王爷去皇觉寺祈福……皇嫂就一直疑心我们王爷是心里藏了奸的,又觉得太孙受苦受难,都是替我们受过。其实母后……是一直替我们王爷受过呢!”
皇后闭了闭眼睛,“罢了!罢了!都是孽障!都是孽障!”她摆摆手,“你也回去吧。最近不用进宫了……”
“母后!”武安王妃赶紧跪下:“母后您这是……儿臣惶恐。”
边上扶着皇后胳膊的老嬷嬷才道:“王妃安心,娘娘该礼佛了。这往后的半个月,娘娘要闭关……”
武安王妃看着皇后的身影消失,才敢起来。
伺候的丫头进来接,低声禀报:“太子妃娘娘去了宸旭宫了。”
武安王妃低低的‘嗯’了一声,才提着裙摆慢慢的走出去。
“宸旭宫?”皇后听了下面的禀报,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就露出一丝了然之色来。她缓缓的跪在蒲团上,“本宫这个儿媳妇啊……”
老嬷嬷就道:“您啊,该擅自保养才是。享享清福,不比什么都强……”
“清福?”皇后摇头,“生了三个孽障,哪里还有清福能享?一个两个的都是不叫人省心的。”说着,就扭脸,“小秋啊,把长宁的信给我翻出来,我再瞧瞧……”
如今敢喊老嬷嬷为‘小秋’的,也就老嬷嬷了。
她在宫里,少有的几个人称呼她为秋嬷嬷,更多的则是称呼她为老嬷嬷。
主子发话了,她从佛龛下面将信找出来:“公主殿下……想来是心疼太孙……”
皇后把信贴在胸口:“这孽障,这一走就是十余年。十余年了,狠了心的,之前一封信都没捎回来过,哪怕是个口信。如今为了太孙,倒是想起我这当娘的了……”
秋嬷嬷眼睛有些湿润,不敢哭出声:“公主殿下终是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什么!”皇后呜咽出声:“她又能明白什么!变故骤生之下,我又该如何!又能如何!平章病在床榻之上,哪怕贵为太子,可这生死却由着老天来定。皇上要叫我的长宁去和亲,我能说什么?能说不去!?平章长跪勤政殿外……是!那时候是事情紧急。可再紧急,也要想着圣心如何……得想想皇上见他那样行事会怎么看……一味的埋头做事,结果呢?满朝的大臣倒是都说太子是好太子。他这个太子是好了,那倒是衬托的谁不好呢?他这个当儿子的,就差没指着他老子的鼻子骂昏君了!”
秋嬷嬷吓的赶紧道:“我的主子啊,您倒是小声些。这要是传出个一句半句的……”
皇后冷笑,“他还能耐我何?”说着,严厉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才又看了看手里的信接着刚才的话题道:“……那时候我是胆颤心惊,怕平章他被他皇上开口就给废了!长宁和亲,不能拦着。得叫皇上把心里的那口气给出了……拿长宁换了他那孽障的安康。可到头来了,他怨我只给平泽送个消息说要派质子的事,就不知道跟他说一声。把太孙为质子的事,全怨怪在我这个当母亲的身上。还有长宁这孽障,她就不想想,那个情况下,叫平泽跟去为质子,就剩下我这个老母亲,剩下东宫里那个躺着下不了床的太子,剩下这两府里的孤儿寡母该怎么办!外面的事,我能交给谁去!三个儿女啊,哪个不是心头肉!我们在朝里稳了,她在外面才能稳。这狠心的孽障啊!恨了我这个当娘的十余年啊!不是用的到我这个当娘的,只怕到我死的那天,她都不会捎信回来……”
“娘娘!”秋嬷嬷跪在皇后的身边,抚着她的脊背,“娘娘,保重身体啊。公主殿下还得靠着您。太子殿下还得您护着……王爷到底是年轻几岁,这几年又太过的顺风顺水,还得您时刻的敲打。您好好的,这宫里您就是主人,殿下们回来,这儿才是家。要不然……宸旭宫那位还不定如何呢?娘娘,别管孩子长到多大,这有娘跟没娘还是不一样的。只要娘娘在一天,在世上就多一个真心实意疼殿下们的人……”
皇后擦了眼泪,深吸了几口气,把眼泪憋回去,将有点捏皱的信纸重新折叠好,递给秋嬷嬷:“长宁的意思,你可看懂了?”
秋嬷嬷点头:“懂了!殿下的意思,还是希望——和。”
皇后闭了闭眼睛:“我以为平泽吵着要战,平章肯定是要和的。却没想到,平章会把梧儿的信函当朝拿出来……更是没想到我这个孙儿……会是如此有决断的一个人。这一点,倒是跟他老子如出一辙。”
“不过从太子妃今儿的样子看,她肯定还是盼着平平安安的先把太孙接回来。这跟公主殿下的目标倒是一致的。”秋嬷嬷低声道,“看来太子妃是想走宸旭宫的路子……”
皇后转着手里的佛珠,“那就叫她走。只要能走通,走谁的路子无所谓!她为了她儿子,我为了我闺女。真打起来,长宁如何自处?只要开战了,不管输赢,她都只有死路一条的。当初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可如今,我倒是盼着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说着,就猛的睁开眼睛,“传话下去,武安王府里不管是谁进宫,都不见!至于太子妃那里……暗地里护着,只要她能说通宸旭宫……就随她去吧……”
秋嬷嬷应了一声,慢慢的退了出去。
慢慢的,佛堂里就只剩下敲打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好似跟以往并没有不同。
宸旭宫里,太子妃正对着一位一身素雅的宫装美人儿见礼。
这美人儿只受了半礼:“没有外人,不用如此多礼。再说,你我也不是外人。”
太子妃这才直起身,看着脂粉不施,浑身素雅到了极致的女人,没错!很难想象,她就是宠妃华映雪。
两人分宾主坐下,太子妃才道:“今儿来,是给娘娘拜个年……”说着,就从陈嬷嬷手里接过匣子:“这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请娘娘不要嫌弃。”
看着这个老匣子,华贵妃就叹气:“是陈家伯母陪嫁给你的那一对‘雪里红梅’吧?你也真是!刚接到前朝传来的消息,我就想着你肯定会来。果不然,还真就来了。这对镯子,你以前可没少在我面前炫耀,如今却拿出来给我……再倒退二十年,你不给我我会从你手里抢,但现在咱们都不是孩子了……再说,哪怕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想办法找你。也正有事要求到你头上。”
太子妃仰起脸:“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太孙主战,太子当朝拿出信件,意思也十分明确。但是,他们男儿家,哪里知道女儿家的苦楚。若是真开了战……长宁又该如何?”华贵妃垂下头,“咱们两个,陪了长宁整整八年……可这八年的时间如何能作假?说是陪读,可实际上,情同姐妹。是我……对不住长宁,也对不住你……更对不住……”
“娘娘!”太子妃蹭一下站起来,“过去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往事已矣……既然娘娘也是不希望再起战端生灵涂炭……那圣上那里……还需娘娘多说几句劝言……想来娘娘之前所言的相求之事,也是希望臣妾回去多劝太子……”
华贵妃点头:“你我打小一处长大,到什么时候,这份默契都在……其实,不管朝里的诸位大人如何去吵,最后要看的还是圣意。只要圣意坚决,太子不再坚持主战,战端无论如何是起不了的。”
“那就仰仗娘娘了。”说着,就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装着镯子的匣子。
大宫女牡丹将匣子捧起来,“娘娘,这该如何?”
华贵妃伸手接过来,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不要叫人来打搅。”说着,才拿着匣子进了内殿。
内殿里,榻上躺着个年约半百的老人,头发已经半灰半白了,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睛:“打发了?”
“看您说的,如今难得的有个人能来陪我说两句话。”她把手里的匣子递过去,“您瞧瞧,是太子妃送我的。我替她保管好。等到太孙成亲的时候,我将这东西给太孙妃,您说好不好?”
平宣帝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你啊!心善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他伸手把玩着莹白如雪的一双纤纤玉手:“阴伯方那里……你不是还欠着人情的吗?回头你打发人给他送信去,就说你劝朕了,朕已经有些动摇了。”
华贵妃浑身僵了一下:“非得叫我的人去传信吗?我的人你随便指使便是,人可以借给你用,但我自己……死都不会去吩咐。”说着,就扭了身子,脸朝另外一边,手紧紧的攥着衣摆,眼泪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你看你看!”平宣帝摇她,“不愿意就不愿意,怎么还哭了?”
“阴家的事……你以后不用告知我……”她蹭一下站起来,“你老这样,是想如何?要不,再把我送回阴家算了!”
“怎么还真恼了?”平宣帝坐起来一把把人拉住,“到底是咱们对不起阴家在前……”
“你还说!”华贵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万般罪孽都是妾的罪孽。将来下了十八层地狱,该受什么惩罚……”
“好了!”平宣帝抱她,“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我是老了,你却还在盛年……”他附在她的耳边,“夜里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华贵妃涨红着一张脸拍打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不过恼完了才又道:“您到底要如何?我之前跟太子妃说的,您该是听见了。才不管你们男人家是要战还是要和呢。你们总是有你们的大道理。可长宁……她该如何自处?太孙固然是有气节,可是,长宁这些年一直没自己的孩子,待他想来不比亲生子差。可如今,他倒是成全了好名声,却置长宁于何地?”
平宣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子肖父!也不出奇!”
华贵妃笑了笑就转移了话题,“大年下的,别坏了兴致。今儿想吃什么?叫人去做……”
四爷今儿没有出去,反而是留在阴家书房的内室里,美其名曰:看书。
其实哪里是看书,这里是获得消息最好的途径。
一个上午,一拨人接着一拨人的往府里跑,名义上是拜年,可实际上呢,说的就是眼下的朝局。
这个说:太师啊,咱们的难处皇上不知道,可您知道。户部如今还欠着外面票号的银子,属下如今是过年都不敢回家,在一处小院落脚呢。家里都被债主围了。
那个说:圣上只问极乐宫还需多久才能竣工?可这要钱没钱,要物没物的,拿什么盖啊?盖草房呢?
边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你们也是该得的。也该好好的管管工部下面那些人呢。不知道你们算过账没有。一个好的松木从南边运来,到盖到屋顶上,成本就在三万。这一层的盘剥,过手的就没有干净的。二十两银子够一个小家富足的过上一年,三两银子就够一个小家在一年内不饿肚子的活着。可这光是一根木头就耗费三万。三万啊!够一万户百姓活一年的。
说来说去,就是没钱。
但事还不得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