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瞬间都炸开了。格物科,从古至今没谁将这玩意当正经的东西。
偏僻胡同里的小客栈柴房里,康平都已经收拾好包袱了,原本早上就该走了,但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吧。又给了老板八文钱多留一天。要是没有最后的几道选做题,说实话,他根本不会等到今儿,考完就直接回家了。真的!他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这回肯定是没戏。倒不是说考砸了。其实他的水平也就是那样了。连当年中举也是走了狗屎运了,做了一回孙山兄。吊榜尾的那一个就是他。
他出身寒门,父亲就是个账房先生,年幼的时候父亲还是个学徒,那时候哪有什么工钱啊!师傅不打不骂不糟践,就算是好的了。一家人就靠家里的两亩薄田,靠母亲的勤苦劳作才能勉强混个肚子饱。没钱上学,跟着父亲学点账房先生的本事。直到十二岁之后,家里的境况才好点。父亲的师傅死了,父亲出头了,成了大先生。一个月有二两银子,若是运气好,还能碰到客人打赏或是主家赏赐,家里有了余钱,那时候才去上的学。人家五岁启蒙拜名师上学,他都十二岁了,对于一个资质一般的人来说,真的算是晚了。又没有机会拜名师,就是好一点的先生听他进学晚,都不怎么乐意收他。后来还是娶亲娶了个老秀才的女儿,父亲又慷慨,花了二十两银子做聘礼,其实就是为了给老秀才家的儿子瞧病用的。承了这么大的人情,老秀才成了老丈人。老丈人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秀才。唯一的儿子身子骨不好,科举的事不用想了。因此倒是十二分的真心教导这唯一的女婿,老天不负苦心人,学了三年,吊着末尾的名次中了秀才。老丈人心喜啊,觉得这后继有人了。厚着脸皮求了当年的同窗,一个五十岁才中了举人的举人老爷,跟着他念书。每年的束脩不少,二十两银子,这还不算四时八节的礼物。又是五年,这才靠着运气中了举。中举之后,还没来得及找先生呢。父亲就没了!这就开始守孝。刚结束守孝,就赶上恩科。靠着这两年在乡间收学生赚的那点银子进京了打算碰运气的。没想到还真叫赶上了。选做题他还真会一些。那都是十二岁之前的事了。账房先生嘛,写写算算的。那些算经他差不多都囫囵个的自己看过,有些懂有些不懂。后来听说在书院里开了算学一科,可是因为科举不考,仕子们也都不重视,没人当正经东西去学。本来还想着去那些书院拜访算学先生求教一二,一听这个说法,他就打消了这念头,根本没去。当时他坐在考场上,看着那些选做题,后悔的肠子都青了。靠着幼年的基础,答了几道。他觉得都对着呢。这就是他喜欢算学的地方之一。考完了是好是坏自己清楚,判断标准是唯一的嘛。
存着一线希望,或者说是侥幸心里,他留了下来。不敢去看榜,就在这小小的柴房里等着。
等听到外面鞭炮阵阵,锣鼓喧天,感觉到自己被人搀扶着出去,耳边似乎听着有人喊:“格物科状元公康平——”
他顿时一激灵,拉着人反复确认之后,只想对着老家的方向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
爹啊!肯定是您老在天保佑儿子。
父亲生前总说对不住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因为做老子的没本事,耽搁了文曲星。
其实不是的!要不是父亲幼年的教导,哪里有如今的自己。
格物科状元,因为新鲜,所以没两天就被把这些过往给扒拉出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
你想啊,幼年能学多少,都得状元了。这不是忒好考了。
“好考?”林雨桐撇嘴,这不是第一次么。放在后世就是初中生也觉得这题不算难。要想难还不容易。格物这东西,哪怕是同一个考点,那浅的可以很肤浅。但那深的,可就太深了。林雨桐自己都没学到极致呢。
觉得好考那就都试试吧。反正需要的人多。
忙完了这一茬事,林雨桐还没喘过气呢。
这又是春耕礼蚕桑礼了。
春耕礼是四爷的事,但蚕桑礼非林雨桐不行。
林雨桐去了太后那里,“……您看该怎么个章程。”太后也是应该参加的。
太后这脾气还有点小别扭,想去是肯定想去的。做了一辈子妃嫔了,老来母以子贵母仪天下,谁还没点虚荣心啊。但一叫就去好像又显得有点迫不及待,很是推辞了几句。
林雨桐就笑:“您也真是的!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蚕桑礼。昨晚上万岁爷就说亲自过来请您的。是媳妇,这不是觉得跟您亲主动请缨来请您嘛。您真撅了我的面子,回去多不好意思见万岁爷啊。”
说的好可怜样。
平嬷嬷在边上又劝:“您也别嫌弃麻烦,到时候老奴替您去听礼部的那些老倌儿们念叨去……”
蚕桑礼之前,礼部派人教礼仪,几拜几叩首,朝那边拜,走几步等等,都是有规矩的。
平嬷嬷这么一说,好似太后只是嫌弃麻烦或者就是觉得年纪大了,折腾不起。
谁也不说破,好一顿奉承,太后才高高兴兴的应了。很有几分老小孩的意思。
说完了正事,太后又说林雨桐,“……老八家的现在几个月了?三四个月了吧?没说怀相好不好?她年岁额不小了,我当年生老四的时候十九岁,生十四的时候都二十九了。快三十岁的人了,生起来就觉得比生老四的时候艰难多了。怀相也不好,怎么着都是累……”说起来也是伤感。生老四的时候她是个伺候人的宫女,生十四的时候已经是一宫主位了。待遇天差地别。怀老四的时候什么活都干,熬夜做针线的时候多了去了。可偏不觉得什么就生了。怀十四的时候被伺候的多好,可还是累,还是困,跟死过一次似得,“如今老八的年纪比我当时候还大,可得当心些。”
谁说不是呢。
现在生孩子,不光是高龄产妇生孩子风险大,那些早婚早孕的年轻妈妈,生孩子的风险其实一点也不小。
她嘴上应着太后的话,心里却寻思着,该为妇女和孩子尤其是女婴做点什么。
至于八福晋,她没那闲工夫。
八福晋是内命妇,还是皇家内命妇。这么大的年纪生孩子,太医院要是瞧了,病历是要拿过来给自己瞧的。等皇后的打印盖上去,他们才能存档。
但是太医院没送来八福晋的病历,这就证明人家没请太医院。
为什么没请呢?
想到那天八福晋刻意避开自己的手,她估摸着人家不光不信任自己,恐怕连听命于四爷和自己的太医院也不信任了。那自己何必自讨没趣呢。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
结果等蚕桑礼结束了,忙完喘口气歇了好几天。
一眨眼厚衣裳都能脱下来穿轻薄的春衫了,御花园也花红柳绿热闹了起来。林雨桐这才腾出时间找九福晋来。商量点正事。
九福晋诧异极了,“您说叫我办什么?”
“纺织厂。”林雨桐又说了一遍,“老九那边不是要打发船队去南洋,靠着江南几处织造局,那点货根本就供不上。咱们也不抢朝廷的生意,毕竟咱们纺织出来的跟制造局那种只出精品的还不一样。咱们就是速度快,布料结实,一般的百姓穿着不磕碜,但跟贡品是两个概念。”
“速度快!”九福晋抓住了重点词,“有多快?”
“咱们的织布机是效率高。”林雨桐觉得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得见了实务验证了之后就她自然就明白了。“你觉得这声音能做吗?”
“太能了。”九福晋就笑,“有钱能穿的起好的毕竟是少数。”
俩人又说了一些细节,九福晋的顾虑就是这会不会跟政事扯上关系?会不会叫御史给盯上了。
“这些我来处理。”林雨桐负责清理路障,“你只把该做的做好就行。”
九福晋满口子应了,又谨慎的问:“这算是差事吗?”
“算!”林雨桐回答的斩钉截铁,这里面的利润会有七八成投入妇婴和医疗中,这都不算差事,什么才算是差事?
四爷心说,她这是打算弄妇联和卫生司还是怎么的?
林雨桐没急着一蹴而蹴,太急躁了这事就干不成了。她先期叫九福晋打出一个旗号,叫皇家慈善堂。
“慈善堂好!”九福晋抚掌,“行善积德,这可比烧香拜菩萨要好的多。”后面这句话愣了说出了几分讽刺的意思。
说完九福晋就觉得不妥当,赶紧解释,“八嫂如今把京城附近的寺庙庵堂都拜完了,说是还愿。这闹的,顶叫人瞧不上。”
原来如此!看来是怀上了?
林雨桐没多问,九福晋就不多说了,又说起慈善堂的事,“既然叫皇家慈善堂,我看不如把太后、太妃、咱们这些妯娌都叫上,我一个人当差也不是个事……”账务出了问题一个人说不清楚,“要不叫十三弟妹还是十四弟妹一起?”这俩家的男人一个是亲信一个是亲弟,关系不一样。放着彼此都方便。
要么说九福晋是聪明人呢。林雨桐之前就想好了叫十四福晋完颜氏的。只是这话却不能自己主动提。见她明白,就笑道:“十三弟妹那边孩子还小,照看不过来,就叫十四弟妹吧。”她闲的逮住空就跟十四在家里掐架,掐的太后都头疼。找点事做吧。
一忙起来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是端午了。
节庆嘛,一大早的都来朝贺,林雨桐坐在上面只盯着穿着礼服的八福晋。从二月到五月初,这都三个月了。哪怕当时发现怀孕的时候只有一个月,那如今也该四个月了吧。
四个月该显怀了。
可她瞧着八福晋的肚子怎么不见变化呢?
重返大清(39)
这次扑卖,九福晋给林雨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本来想找机会跟九福晋商量点事,但还真就一时腾不出时间来。先是九福晋自己那边的事情没完,再一个恩科今儿就结束了,完了是阅卷,紧跟着就是午门献俘。
阅卷的事情不归林雨桐管,她只是交代下去,将白卷都给剔除了,只要答案中哪怕有一道题目答的跟答案先关,就把卷子留下来,看看再说。如今实在是太缺人了。哪哪都缺人。自己和四爷接下来要办的事,真不是会写点文章就能办的。
这事不归自己管,但这午门献俘的事,自己还是得跟着去的。
而且还是全幅的依仗。
礼服穿在身上,头上一层一层的足有九层朝冠,层层都有硕大的东珠,光是这个朝冠就好几斤重。这还不算脖子上的朝珠……
林雨桐跟四爷念叨:“咱们这礼仪服侍,有时候该简的时候还是得简一些的……”太奢侈这样的理由不敢说,但最起码是太累人了吧。
四爷笑林雨桐懒,“臭美都不会了。”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你这身衣裳了。可以哪怕藏在家里看着都是杀头的罪过。
别的意思林雨桐直接忽略,只对着镜子想着四爷说臭美,“美吗?”
一把年纪了都!美哪去了?
四爷面上没有半点敷衍,特别认真毫不犹豫,“美!最美了。”
林雨桐心里就很起了那句歌词:你在我心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人沉醉——
然后她就抿着嘴冲着四爷笑。
四爷被她笑的发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脏了?”这又是哪不对?
林雨桐虎着脸瞪他,“默契!默契呢?”
就别默契了。
“皇额娘还等着呢。”四爷拉林雨桐,最近还是压力太大了,她这小脾气蹭蹭蹭的。他知道,她从来就没有大女人的心,小日子过着就是她觉得最理想的生活状态了。而且,她也总是力所能及的干她所擅长的事情。别的时候还罢了,从再次回来之后,她其实心里的那根弦比自己绷的还紧。
她热爱这片土地,恨不能将这个国家一口气吹成个胖子。她爱自己,她怕自己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带着遗憾的。
所以,她着急,尤其是圈在后宫,想做很多事情偏偏又顾虑重重左支右拙的情况下的时候,她更着急。甚至是隐隐带着一些焦虑。
可是,这种事非时间不可,急也急不来。
他在路上跟她说这道理,然后才道:“……尽人事听天命!咱们的任务其实就两个,一个是撒种子,发芽长大开花结果咱们铁定是看不到的。另一个就是培养继承人,培养一个给种子施肥浇水看护的继承人。”说着就看林雨桐的肚子,“生一个孩子出来,将她培养成优秀的继承人,这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弘晖弘昀那些孩子,被她教的很好。
两人说私房话的时候,苏培盛这些伺候的跟的稍微远点,就听见万岁爷说什么‘撒种子’‘继承人’之类的话。
见太后的座驾已经在前面了,他赶紧咳嗽提醒了一声。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咳咳……好像有点不大好吧。
完全不知道被想歪了的两个人过去跟太后打了招呼,这才带着儿子们一起出发,前往午门。
今儿京城热闹的很,大户人家早就将路两边的酒楼包下来了。小买卖人在沿街一路上坐生意,卖瓜子花生蜜饯糖果帕子头花,反正不管卖什么的,生意都不错。小老百姓难得见一会这样的盛事,也都携家带口的出门。十四这九门提督今儿都能忙死。
治安问题可是大问题。
这个禀报说西街口的烧饼摊子蹦出火星子差点引出火灾,那个禀报说柳条胡同口发生了斗殴,起因是一个姓丁的癞子臊皮了王姓的小媳妇。再不就是哪哪哪又逮住个小偷,哪哪哪的孩子差点叫拍花子的拍走。哪哪哪人要多,差点发生踩踏。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
就是这些事愣是把他忙的脚不沾地,他气的跳脚,“叫就叫五城兵马司的敲锣打鼓的走街串巷宣传了,防火防盗看好媳妇孩子别往人堆里挤。一个个的都不把这些话往心里放,这会子出事了吧。该!”说完又补充,“盯紧了!看看都是谁的责任。过后给老子罚,狠狠的罚,不罚就不知道利害。”知道现在这些当差的跑腿的干活都是要拿加班费的吗?这银子从哪来啊?提督衙门没有额外的银子的情况下,自己想给底下的这些干的好的奖赏一二,这银子打哪来啊?自己掏腰包?美死他们算了。要不然怎么办?找十六借钱去!
这边琐碎的他都快烦死了,气正不顺呢。然后岳钟琪带着人进城了。
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呵呵!带兵带着这么些年,大将军王大将军王的被人喊着,然后转眼叫岳钟琪捡了这么大一便宜。
气死了啊!
瞧瞧!不知道还以为是状元郎跨马游街呢。
四爷站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的是几个皇子,然后才是勋贵大臣。
林雨桐陪着太后在一边观礼,指了下面的人叫太后认谁是谁。几个太妃也都来凑热闹,后面跟着这些福晋们。女人们不敢高声说话,只对着下面那些将士指指点点。
岳钟琪也是个秒人,这次献俘,跟他们一起进城们的还有几门大炮,另外就是一队手持火木仓的火木仓队。当然了,这些是经过四爷批准的。武器里也没有炮弹和子弹。
他进城们,摆出这阵仗,就是叫人知道,这次的胜利,不是他岳钟琪的能耐有多大,功勋有多重,全都是因为万岁爷英明,天授神兵利器的缘故。
一句话没说,可这马屁拍的事梆梆响。四爷不是爱听马屁话的人,允许岳钟琪这么做,目的跟阅兵差不多,就那么个意思。
林雨桐低声跟皇太后说这些武器:“……□□比起冷兵器,杀伤力更大,而且可以远程攻击……”
皇太后听的心惊胆颤,“皇上的安全……”要是有谁远远的开一木仓,那这后果简直都不敢想。
林雨桐就笑:“这有矛就有盾,您别担心。”
她这边说着,后面那些听着的就不时的传来赞叹之声。十福晋垂下眼睑,她觉得她得给娘家送封信,照这么下去,朝廷对蒙古的态度只怕会变的。要是不捋虎须还好些,要是敢……只怕除掉某一部,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八福晋眼睛闪了闪,继而又垂下了。心里起伏的厉害,觉得自己的想法疯狂而又荒诞,好容易才压下去。这一抬眼,就见众人都举杯,原来是敬将士们的庆功酒。
她随着大溜,也举起来。看着众人被这现场的气氛感染,竟是都放在唇边一口干了,她不好例外,扬起脖子皱眉一口就喝进去了。
这一口下去,火烧火燎的。用帕子沾了沾唇边的酒,不知怎么的,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就涌了上来,不由的用帕子捂住嘴,“呃……”干呕了起来。
女眷这边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惠太妃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听大福晋张佳氏道:“八弟妹这是有了?”
这次因为太妃们都来了,福晋们都守着各自的婆婆,没按着顺序走。
离林雨桐最近的是十三福晋十四福晋十五福晋。
十四就不说了,十三和十五又都是德妃抚养的。两人的媳妇伺候太后原本也是应当的。
八福晋跟大福晋一起,跟在惠太妃身后。
如今大福晋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连林雨桐都愣住了。毕竟如今跟过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早前一辈子林雨桐给八福晋把过脉,那是天生不孕。要想要孩子,放在后世倒是不难,手术一做就好。可是现在跟之前毕竟是有些差别的,她是不是还是这么一种状况就不好说了。这输卵管手术,需要腹腔镜宫腔镜或者是两者联合完成。如今就算发展西医,离这个份上还远。况且这输卵管的问题多了,是堵塞呢,还是积水呢?或者说干脆就是先天性的输卵管狭窄。没把脉之前,她还真不好说。至于是不是怀孕了?这个……八福晋的妆容实在是太浓了,瞧不见脸色,她不好判断。
但八福晋那样子,瞧着还真像是怀孕了。捂着嘴不停的干呕,一听大福晋说怀孕,她几乎是惊喜的捂住肚子。
照这个反应,大家觉得八成真的可能是怀孕了。
按说明年二月才算是出孝了。这还有一年的时间,作为先帝的儿媳妇,这是不是不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