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城医院里人头攒动，像一家搞活动的超市。走在人群中看得出来，那些边走边说笑的人都是来看病号的，愁眉苦脸拿着单据急匆匆走路的是病人的亲人，躲在角落里抽烟的大多是至亲。田小田提着果篮，站在医院楼下的花坛旁调整情绪，他一看到躺在床上的病人，那副没精打采的憔悴样子，就想笑。忍住不笑需要极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的话还会憋出内伤。很多人不喜欢医院，觉得医院不吉利，不干净，除了妇产科之外都是病苦伤痛。田小田挺鄙视这种说法，自己在外边作出的病，人家医院给你治好，你还说医院不吉利！他认为医院是个好地方，不光是因为刘秀秀在医院工作，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抵抗病魔的堡垒，佛说人生八苦中的“病”医院就能克制。他也认为看病贵，大夫黑！

“孩子当兵那会儿他就犯过一次病，我就在病房门口求佛，”大个他妈双手合十，红着眼眶说，“还有一次他到外地出差，路上下起了大雾，前面停一辆出事故的大货车，到跟前了他才看见，来不及刹车，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车就刹住了。回来他就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家求佛保佑了。”

田小田本以为大个他爸在普通病房里躺着，没想到他爸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没出来。大个他妈就在监护室门口守着，长椅放着被褥，饭盒还有一串佛珠。重症监护室的另一边，几个蹲在地上交谈，偶尔传来几声哭啼。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给自己很多零食的妇人，慈祥的脸上飘着愁云，鬓角凌乱露出白发。在医院里的这片地方，见不到能说话的病人，见到的都是躺着进去躺着出来，活着也可能死了。田小田默默叹口气，然后说了些安慰的话，也叮咛阿姨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打电话说一声。

田小田临走时，大个母亲对他说：“你放心吧孩子，他不会有事，有佛祖保佑！”

释迦牟尼佛端坐在莲台上，手结无畏印与愿印，周身烟香缭绕。跪拜的人嘴里念念有词，祈福求平安，求财求升官，求佛祖惩治小人，求佛祖度化邪魔……唯有一人似鹤立鸡群，手拈一炷香，走到香炉前，看着燃尽的香灰轻笑，灰柱像一大碗碎面条。他拈着香的手，在灰上虚晃成圆，错乱的香灰柱霎时压出一块平坑。他把香插在平处中间，抬头看了一眼佛像，嘴里轻声说道：“愿你早日替人解难。”

缘空寺禁地，方丈行普手持翡翠菩提，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黄叶满地，行普和尚伸手捡起一片叶子，看了片刻，然后朝天空挥出。银杏叶飞速旋转，划出一道金光，消失在无尽苍穹之中。行普和尚摇摇头，袈裟鼓动，就地打起坐来。

“师父，有位陈姓施主要来拜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小沙弥走到院中，弯腰行合十礼说道。

行普和尚睁开眼，“请回。”

“佛门怎能拒人于外？”陈敬承已走进庭院，双手合十鞠躬笑道：“行普大师，晚辈有礼了。”

小沙弥见他闯了进来，也不劝阻，径自走出院子。

陈敬承抬脚瞬间移位到银杏树下，与行普和尚对坐。“大师不愿见我，可是因为那件事还没考虑清楚？”

“阿弥陀佛！”行普和尚开口道，“青龙发簪乃是缘空寺历代相传至宝，老衲虽为方丈，却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啊。”

陈敬承微笑说道：“我来时燃了一炷香，求佛祖保佑我五弟顺利取回刃宵族灵龛，方丈大师觉得佛祖会保佑吗？”

“陈施主果真是要聚齐五族灵龛。”行普和尚看着陈敬承说道，“有没有天网尚无定论，施主何必如此执念。”

“缘空寺乃佛门之尊，佛法传承最为殊胜。天网存否的问题，定然要比我陈氏家族了解的透彻。即便时过境迁，桑田沧海，信心磨损，但此说从未断绝。”陈敬承转而一笑，“缘空寺根基深厚，有能登临九境的应该不少吧？方丈大师既然心存疑虑，何不以其身证道佛法。”

行普深吸一口气，“阿弥陀佛！”

“长生之法不过九世轮回，大德高能不以身证道，修法何用？！”陈敬承接着说：“缘空寺香火最盛，况且天上佛陀不在少数，天网打开，受益最大的必然是缘空寺。”他从怀里掏出一摞甲骨，甲骨之上金色篆书隐隐闪光，“这是晚辈收集的《大乘般若经》，晚辈留之无用，愿交给大师供奉。”

行普方丈眼睛定格在《大乘般若经》上，片刻后说道：“阿弥陀佛！若真有天网阻碍众生普度，老衲愿助陈施主一臂之力。”

陈敬承微笑。

“五族灵龛启无有，无有鼎现在净尘门，不知陈施主能否借得？”行普和尚问道。

临行前一天，田小田瘫坐在西餐厅的沙发上，对面是夏莉。服务员穿着白衬衫，黑色马甲，很气质的把餐具一一摆在布垫上。大厅里回荡着英伦风格的曲子，走动的人也都是文质彬彬的，被环境洗染得高雅了。格格不入的只有田小田，窝在沙发里，像一滩烂泥。

“老板，你能不能像人一样坐着？”夏莉鄙夷的看着田小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