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灵一愣,将箫默默放下,视线慢慢放远,停在白蟾观的大门。
宿芒自从住到白蟾观,平日里爱窝在这座大殿中,很少出门,所有她觉得烦心的事情都交给了席月。
他尤记得最后一次以三公子的身份看到她时,她正在火场救他出来,嘴里总是念叨着“别怕,别怕。”
他那时已经恢复了记忆,更多的就是觉得可笑罢了。
炳灵习惯性地将引魂箫放归腰间,手一抖,竟掉在地上。
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将箫捡起,唇角一勾,竟转身便要走。
玄帝见他一脸笑诡异至极,扬手拦他:“东岳大帝,请将宿芒那只手留下!”
炳灵笑意渐深,缓缓看向玄帝:“你说什么!”
玄帝重复一遍:“将宿芒的手留下,幽冥司煞气太重,不适合封印这只手。”
炳灵眯起眼,不咸不淡道:“滚。”
玄帝一时无措,竟就这般将他放了。
草草慢慢走到刚才宿芒躺着的地方,低身坐下,仿佛这样,还能多陪她一会。
陆吾深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带走了水伯和蛟龙王兄妹。
白帝一直半蹲在草草身后,见她泪已干涸,才哑着声音道:“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六界都等着一个说法。如果将皓月公主所做之事公布于众,难免引发另一场仙魔大战。”
草草别过头看他,好像从未认识他一般:“所以,你们让宿芒做替罪羔羊。”
“天界别无选择。”
“东海也知道并非宿芒所为,所以没有来?”
“是。”
“三太子愿意忍下杀妻之仇?”
“事关两界,不得不忍。”
“放你身上,你忍么?”
白帝顿了顿:“这个假设不会存在。”
“可宿芒死了,你们终究逼死了她,你们做了维护两界安宁的圣人,让一个凡人为你们圆了最后的谎。你可知,宿芒她才几十岁,蛟龙王哭喊着淑湛还小,说她一万岁不到的时候,你们想过吗,宿芒才几十岁!况且!”草草怒盯着白帝的眼:“你还认得她,你知道她的为人,可你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白帝有些薄怒:“你是这么想我的?”
“对,如果再选择,我宁愿不做神仙,不必与你们为伍。”
“慢着慢着,”戎葵匆匆跑过来,插进两人中间,急道:“你们别吵了,越桃要生了。”
蛟龙王一颗心吊了许久,本已不抱有希望,看到淑湛离阵之后,尚还不可置信地看了许久,方才朝着她狂奔而去。
“妹妹啊!”蛟龙王哭吼着抱着满手是血的淑湛。淑湛一脸麻木地抬起头,十分胆怯地蛟龙王,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嗓音,“哇”的一声哭出来。
绘香迈了一步,她也想安慰淑湛,但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脚步。她终究意识到面前这个淑湛,和她曾经朝朝暮暮面对的那个人根本不同。
炳灵放下引魂箫,好似雕塑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阵术中央的白衣少女。
石狮丢了淑湛这等大餐,既迷恋又惧怕地围在宿芒身侧,一步步试探着靠近。
玄帝颛顼叹息一声:“这小姑娘,方才还想留个全尸来着。”
此话一落,炳灵肩膀微微一晃。
草草双目俱红,泪如雨下。
白帝一遍一遍为她擦拭眼泪,他从未见过草草这般憎恶的眼色,而这憎恶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她向来随遇而安,遇到难处想的都是如何耍小聪明,遇到难过想的都是怎么开脱逃避。
白帝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得解了草草的定身咒。
草草好似被抽空一般,虚脱在地。她抽出白帝握着的手,用袖子随便抹了一把泪,撑手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玉碎之阵。
“宿芒!你就这般让他们得逞么?你若是今日就这么死了,我会用余下的生命,每天每天地鄙视你!”
可此时的宿芒,已不会再回复她。
白帝再度招出伏羲琴,在玉碎之阵外又加一层结界,将靠近的草草堪堪拦住。
草草回头看他,冷笑道:“如何?还想拦我?”
白帝不言。
草草复又笑道:“有趣的很,你们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一个凡人身上,心里可有半点羞愧?还有你,淑湛公主!被所认定的仇人救了的感觉,想必好受得很吧!”
淑湛咽下哭声,靠在蛟龙王身上不停摇头,狠狠搓着手上宿芒的鲜血。
玄帝面露尴尬,还是硬着头皮道:“婶婶,我们今日并非来讨宿芒性命,只是……”
他这解释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碎玉阵内气息大变,风向变换,落尘反升,石狮后退,就连宿芒身上流向四周的鲜血也在一点点逆流回去。
戎葵倒吸一口凉气:“玄帝君上,这碎玉之阵怎会逆转时间?”
颛顼亦是惊奇:“不对,按理启阵之人应被四方凶兽撕咬致死。可她招来的凶兽已归于原位,难道阵法要被逆转不成?”
草草听到此话,激动地看着阵中,双眼燃起死灰复燃的期待。
然宿芒之血逆流殆尽时,阵中逆流的时间倏然停止。
宿芒被风扬起衣角和几丝黑发停在半空,好似一幅被定格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