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摇头,“这只是民间的传说罢了,南朝时医家陶弘景,不相信蜾蠃无子,决心亲自观察以辨真伪。他找到一窝蜾蠃,发现其中雌雄俱全。而这些蜾蠃把螟蛉的幼虫衔回窝中,是用自己尾上的毒针把螟蛉虫刺个半死,然后在其身上产卵。原来螟蛉不是义子,而是蜾蠃后代的食物。”
晏娘耸耸肩膀,“义子也罢,食物也罢,这同那道人又有何关系呢?”
“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不过我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复杂,或许真相就在眼前,我们却触碰不到。”程牧游缓缓说道。
晏娘又喝了一杯酒,拿起空杯冲程牧游晃了晃,“世间之事最怕强求二字,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放下不想,还是及时行乐的好,大人,不,官人也喝了吧。”
她杯底已空,程牧游便只得跟着干了,晏娘一向喜欢爽快之人,再加上今日多喝了几杯,话便有些多了,摩挲着杯沿冲程牧游说道,“说起螟蛉之子,我倒又想起一事,那江南水乡扬州,倒是有很多螟蛉女。”
“螟蛉女?”
晏娘哼了一声,“扬州一直是两淮盐商的聚居地,这些盐商富甲一方,生活之奢靡,足可与皇家媲美,他们的富足也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业,‘螟蛉女’就是其中之一。”
“螟蛉女是指养女?”
晏娘抬头冲他一笑,她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妖娆,“养女?是,那些富商确实对外宣称这些女孩子是自己的养女。”
程牧游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对外宣称是养女,实则”
晏娘把玩着杯子,声音中多了一丝寒意,“在扬州城,出生于贫苦人家且面目姣好的女孩子,长到七八岁时,就会有牙婆领去收养。牙婆将幼女买回来后,会专门请人调习其样貌神态和体型着装,并教以歌舞琴瑟、针线女红,甚至,房中秘术。”
“当然,所有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育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至十一二岁时,这些‘螟蛉女’在各方面都具已成熟,这时,就由养她们的牙婆向愿意出钱买人的贵官公子、豪商巨富举荐。”
“买一个养女,一般要用百两银子,而这个女子的生身父母,得到的卖女身银多不过一二十两,其余的均付给牙婆。而被人收养的螟蛉女们,运气好的,颜色未衰之前尚享尽富贵,运气不好的,被正妻杖毙的、投井的也大有其人。最后被挑剩下的螟蛉女则更加可怜,她们会被送入烟花柳巷,秦淮河畔就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风炉锅下面的火熄掉了,汤水渐渐凝成一团,程牧游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冷掉的肉汤,低声道,“我只知螟蛉可怜,自己的孩子被蜾赢当做食物吃掉,却不知这世间,还有如它们一般可怜的女子,不,她们比螟蛉更可怜,螟蛉还只是被吃掉,她们却是受尽屈辱折磨,最后依然无法为自己某得一条生路。”
晏娘又喝了一杯,冷笑道,“佛说,众生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只是这些女孩子,尝到的苦楚比常人要多得多,”说到这里,她冲门外喊道,“右耳,再添些炭火,锅子都凉了。”
右耳应了一声,端着炭盆走进屋来,用夹子把发红的炭块放在风炉锅下面,又用扇子扇了几下,可是炭火不旺,锅子始终沸不起来。
它有些焦急,索性趴下来,对着炭块一阵乱吹,然而火没升起来,他脸上倒被碳灰熏得黑乎乎的,把晏娘逗得笑出声来。
程牧游见右耳急得抓耳挠腮,忙对它说道,“别急,火没这么容易烧起来的,你去拿些菜油洒在下面,应该就能升起火了。”
右耳答应着朝屋外走,可是还未迈过门槛,却听程牧游的声音又一次在背后响起,不过这次,他的声音紧绷绷、干巴巴的,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不对,那火怎么会着的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