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五章 林学南传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5618 字 2024-04-21

但见李登出面问道:“陶先生之学是传自学功先生,听闻学功先生之流又传自荀子一脉,听闻荀子之学又传自子弓,子弓是圣门十哲之一的冉雍,冉雍以德行见长,荀子以自己之学比作传自子弓,陶先生以为然否?”

李登质疑的就是荀子道统,荀子在书里多次说自己的学问来自于子弓,与此与子思,孟子这思孟学派区别,并言思孟学派曲解了孔子的意思,自己与子弓一系才是正宗。

但有人就质疑荀子根本没有得到儒学真传,冉雍的学问以德行为主,根本没有荀子这王霸混合的一套,他自己说自己传自冉雍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

听了李登之言,下面的陶望龄的门生有些露出愤怒之色。

但见身穿葛衣陶望龄笑了笑道:“此误也,子弓并非冉雍,班固《儒林传》曰:“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这世系早有名言,何必将子弓与冉雍混为一谈。”

李登问不倒陶望龄,这时顾塘出面问道:“林学自持为儒门一派,以传承圣人之学而自居,按照林先生的说法,那么朱学,王学都不是荒谬,不出于圣人之教吗?”

听顾塘之言,焦竑心底一紧,陶望龄这答不好,会引起当今儒学三派一场大争论。

陶望龄闻言则道:“敢问顾兄师从何门?”

顾塘当即道:“先师近溪先生。”

陶望龄点头道:“原来是近溪先生,听闻近溪先生于乡里去世,实是我儒学的损失。但我有一事不明请教顾某,近溪先生传自于王学哪一脉?”

顾塘当即不好说,王阳明死后,王学一分为七,哪一派都说自己是正宗。

陶望龄道:“圣人之后,儒学一分为八,都说自己是圣人真传,汉武帝独尊儒术,但百家仍在,到了宋时,始扫尽百家归于宋人,而今又扫尽宋人归于朱子,对于朱子一门难道就是孔门正道吗?”

“那么依先生所见呢?”顾塘有些不服气问道。

陶望龄笑了笑道:“当年学功先生曾与我说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南方人北上求学,遇到大风雪,都快要饿死了,幸亏一家人收留,主人家给他端来黍饭。南方人只吃稻米,从未吃过黍饭,但饥饿下无暇分辨问主人家,这是什么如此好吃。主人家笑着说,这是黍饭,因为你肚子饿,所以觉得好吃,因为好吃,故而能吃得饱。故而不会去分辨他是黍米还是稻米。”

听了陶望龄之言,焦竑,汤显祖都是点头。

众士子也露出恍然的神色来,陶望龄继续道:“今人小至儒学,大至问道,犹如择食,只问喜不喜吃,不问吃不吃得饱,无论朱学,王学,林学犹如稻米之南,黍米之北。是以谋道如谋食,只要是真饥之人,何来择食之说。至于平日是爱吃稻米,还是黍米,从心尔!”

陶望龄之言,迎来了下面读书人的一致掌声。

一旁林世璧也是鼓掌道:“真知灼见。”

陶望龄起身躬身谢过,脸色淡然,半点没有自骄之色。

而焦竑这时候对陶望龄,林学已是大为改观,这时候他在台下忍不住道:“林学只谈事功,只谈外王,为何不谈性命,不谈内圣?”

众人看去,已有士子叫起来道:“这不是焦先生吗?”

“不错,崇正书院的焦先生!”

“我应天士林翘楚,不料他也来听陶先生讲学了。”

而台上陶望龄听闻对方是焦竑后当即起身道:“陶某在浙江时早就听闻焦先生之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幸会,还请台上一叙。”

焦竑当下走到台上与众人对揖,焦竑在应天名气很大,有他在如李登,顾塘都退居一旁了。

陶望龄道:“愿一闻先生高见!”

焦竑当即道:“儒释道三家都谈性命之学,以超脱生死,理学也谈内圣至外王,以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为修身之道,但林学只谈事功不谈修身性命可乎?”

焦竑之言可谓发人深省,释道两学都是关注于性命,比如人看重的,人从哪里来哪里去,如何超脱生死,看透这些来获得心灵的平静。

理学作为对儒学的补完最大的作用就是性命之学,以往儒学只关注出世,如何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道。

而理学的开创,开始关注于自身,并开创了由内至外的的方法,是以有了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整套的体系。

至于王学更不用说,他在性命之学更进一步。

但见陶望龄道:“圣人之学本没有性命之道,当年子贡曾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陶望龄道出,众人都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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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赓座礼部尚书的位子,让林延潮很多事可以放手而为。

林延潮亲自撰写的祭奠海瑞文章在天理报也是发表。

天理报不仅代表着礼部,更是官媒,代表着朝廷的意见和态度。

而林延潮身为礼部侍郎这样的高官,亲自在官媒上撰稿,这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如翰林院的新民报,主笔的叶向高,孙承宗,方从哲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甚至还有袁宗道这样的庶吉士。

而有第一官媒之称的皇明日报,主笔的也不过是七品道御史的级别。

林延潮身为正三品礼部侍郎,亲自下场主笔写文章,这是很罕见的。

林延潮于天理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青松翠柏,这正是引用了李贽的对海刚峰的点评。

天理报刊发之后,立即随着官驿传至两京十三省,从十三省的省城刊抄后,再以公文的形式分发至州府,然后再经州府再下达至县。

应天府,大明的留都,有南京国子监,且人物荟萃,有东南人物之渊薮之称。

在应天府的清凉山,有一崇正书院。

教习焦竑正读着由南京礼部代刊的天理报。

焦竑今年四十九,他二十七岁讲学于南京清凉山崇正书院,名望冠于东南士林,有士林祭酒之称。

眼下正值酷暑,清凉山正是一处消暑的好去处。

焦竑在书院教习房里读书,屋外山风吹动林木沙沙作响,除此以外,四周显得格外的幽静。

焦竑将天理报上林延潮的文章读后心底久久不能平静,掩卷站起身来,于是屋内徘徊。

这时屋外有人叩门打断了焦竑的沉思。

焦竑听闻有人叩门,只能放下思考亲自开门,一见不由大喜,原来来人正是自己的方外友无念。

无念,俗姓熊,法号深有,号无念,乃龙潭湖佛芝院住持,焦竑好友。

二人相见很是高兴,然后无念与焦竑道:“卓吾剃度了。”

听了无念的话,焦竑长叹一声道:“他还是走到这一步。”

卓吾就是李贽,万历八年李贽从姚安知府任上致仕后,曾在黄安借住过一段,然后在麻城讲学时,与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进行骂战。

当时李贽与耿定向都为大儒,他们二人的骂战引起了东南士子的一番大站队。

其中耿定向斥李贽为异端,李贽索性就处处于异端自居,因此有了剃度之事。李贽剃度不为了出家,而是对耿定向对自己攻讦的一种反抗。

对于二人的争论,焦竑也是左右为难。

无念当即取出一书交给焦竑道:“肩吾说世间儒士唯独你最懂他,这一本书名为藏书,肩吾说了都是离经叛道之言,示于世人恐太惊世骇俗,所以独给一二知己观之,故而命小僧取来给兄一睹。”

面对此言,焦竑很是感动,当下郑重收下,然后又拿出天理报对无念道:“不知肩吾读过此报了没有?此报正刊里有一篇文章乃林学功所著,用肩吾之言赞海刚峰。”

无念点点头当即道:“柳塘先生读了此报后交给了肩吾居士过目了,他读了此文后赞说,林学功是当世唯一能懂海刚峰之人,也是能懂他之人。振兴儒门,一扫孔子后那些虚谈名教的伪道学之事,就着落在林学功身上了。”

焦竑闻言不由道:“此事也是怪了,吾师天台先生也是这么说,他说当今之学多崇流弊,不以正道教人,偏引异谈邪说以惊人。他一生学孟子拒杨墨,辟异闲邪不遗余力。但他读学功先生之言,却认为此为堂堂正道,可为帝王师,又可教化天下人。”

焦竑的老师耿定向与李贽对骂很久。

耿定向也是王学中人,但是当年却囚禁了颜钧,认为他是王学中邪魔外道。

颜钧之后,耿定向又与泰州学派里的李贽进行骂战。

但是耿定向,李贽两位观念截然相反的人物,却一致对林学不吝赞誉,认为这是正道之言,却令焦竑有些佩服了。

焦竑道:“当今理学已沦为了逢迎当朝,求功名的敲门砖,心学也渐成了脱度生死,求出世之法,我等为学者当扫尽古人刍狗,从自己胸中辟取一片乾坤而自受用,不可死于人脚下。”

“当今林学,承南宋永嘉学派,以事功变法自诩,大有一扫朱学,王学之气象,如此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