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性子逐渐稳当下来后,他逐渐了解到了木匠行当里的一些基础知识。木匠分为全活儿木匠和专工木匠。前者又叫粗活儿木匠,他们对盖房砍房料、梁、椽、檩、门窗及屋内的柜、箱、桌、椅、板凳、杌、几、橱、床等粗糙家具和农具全能做成。后者对木工的一种或几种在长期的实践当中逐渐得心应手,技艺高超精湛,名声远播。专工木匠包括方木匠、圆木匠、雕刻系的木匠,他们做的全是细作活儿,比如木工雕花镂刻技艺,还有给木制家具上漆、嵌螺钿、剔红、款彩等等,这是全活儿木匠掌握不了的技艺。
舅舅就是跟一个老专工木匠学的手艺,而这个老木匠,就是舅母的父亲,舅舅的老丈人。学了人家手艺,娶了人家闺女,舅舅每回说起,还是颇为自得的,说自己总算没白遭那三年罪。
舅舅的活计很多,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请他做工。他在这一片名头也挺大,十几年来出嫁的姑娘一大半的嫁妆家具都是找他打的。
好门能甩四十年,好柜能放三百年。作为嫁妆打的家具必须结实经用,那是要用一辈子的家伙什,舅舅打的柜子、床不知道能不能用到三百年,但最早打的那批用到现在,也没听谁说过出问题的。
严水生现在也能用边角料做个简单的桌椅板凳,修个农活用具,但舅舅说他还是太嫩,连个粗活木匠都算不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入行之后,才能知道要当一个合格的木匠需要学习多少知识。
木匠说简单点就是把木料处理成材料,再组合成用具的技巧,但是细论起来,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光是那几百种的木料,想认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严水生跟着鲁大壮学了快一年,还经常把料子认错,惹来一阵痛骂。而不同的木料适合打不同的家具,木料搭配也讲究属性,和风水不能相冲。至于各种木料在处理的时候,是晒干、阴干还是风干?哪种适合做楔子?哪种需要胶合?甚至于各种榫卯的方法,墨斗弹线技巧,就不知道要学多久了,他甚至有些担心三年能不能学出师。
第二年,在熟悉了各种木料和各类工具的使用方法后,他开始跟着舅舅闯东家,这才是真正开始学本事的时候。
能被带出门闯东家,这就证明这个徒弟是经过师傅考核,可以带出来见人了,虽然只能帮着打打下手,但至少能全程跟着师傅看做工,这已经比自己在家里瞎琢磨要好的多了。
开始闯东家之后,严水生要做的事更多了,出发前,若知道东家的住址,他要提前挑着舅舅的工具箱送到东家。干活前,他要给舅舅把工具摆好。干活期间,他还要给舅舅倒茶水,递毛巾。中午舅舅要睡个午觉,而他则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把工具磨快,坏工具要及时修理。这样劳累下来,他更懒得说话了,但是,这样反而招的东家夸赞,说他小小年纪,生得白嫩,但行事却很是稳当,让人放心。
虽然劳累,但严水生很有干劲,因为他头一次看到了舅舅在外的风光。民间有个名堂叫“鲁班管三线”,相传鲁班有三个徒弟,大徒弟是石匠张大,管红线的,二徒弟是木匠陈齐,管黑线的,三徒弟是瓦匠李春,管白线的。匠人相遇,只要自报家门是管黑线儿的,人家就知道你是个木匠。奉鲁班为师的都算是师出名门,木匠、石匠、瓦匠都属于上席等级,东家一天是要管三顿饭的,而且至少得有一顿能见着荤腥。
乡下平日里很少见肉,鸡蛋也算荤腥,因此大部分东家都会炒一碗鸡蛋招待匠人,只有个别家境宽裕的,才会做一碗肉撑席面。但是,舅舅是有规矩的,那一碗荤腥,是只许看,不许吃的,免得吃完了让东家做下一顿饭时为难。只有把活做完了,才能痛快的把那碗荤腥吃完,因为是最后一顿,东家也会多加几个菜,甚至会打点酒招待,这也暗合了苦尽甘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