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庞恭自己,打破了沉默。他从原先的位置走了出来,来到了陈骁面前,与陈浮生并肩而立。
“陛下。”庞恭一丝不苟的行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此事,确实是我所为!”
在场大小官员俱是一愣,心下议论纷纷。奈何此时不能开口出声,只能将所有想法按倒在心底。姬揆在庞恭走动的时候,心底就已经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皇上视庞恭为左膀右臂,为大贠中兴的肱骨之臣。但是不管什么事情,与谋反二字沾上边,那便是洗不掉的屎,撇不清的骚。寻常人避讳不及,庞恭这一头撞上去,实在是不智。
更何况皇上刚才让郭英杰来找台阶,摆明了是想要保庞恭。面对陈浮生的指控,庞恭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过,只要不是亲口承认,再大的罪,恐怕也就是一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姬揆自己心中都替陈骁拟好了处置方案,按照《大贠律》中的避退之则,赶庞恭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启用就行了。但是现在,庞恭自己当众亲口承认了,用不客气的话来说,那就是相当于嫌犯亲口认罪。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倔老头就是倔老头,自己倔不打紧,这让陛下如何下的来台啊!”姬揆叹道。
陈骁将目光,落到了为自己,为大贠辛苦多年的老臣身上。他最初是陈天宇那个逆臣贼子举荐的不假,但是他是真的有大才。哪怕当初因为这件事被御史台攻讦,陈骁也是一手压了下来,铁了心要启用庞恭。之后拜庞恭为相,让庞恭力主改革,可谓是将庞恭推到了最前面。
在一众非议,怀疑,反对声里,庞恭能够如同礁石一般一动不动,那全是因为有大贠天子站在身后!
庞恭那有话直说,有事便做的执拗性子,是他主导变革,不畏风雨所动的最有力的内心支撑。然而在今天,这性子却给了陈骁一个难题。
自己痛恨宇王谋反一事,哪怕时至今日,依旧还在追究当年所有涉事之人。大贠大小官员,只要能够发现当年宇王谋反牵扯到的人物,俱可得到嘉奖。这是给全天下一个杀鸡儆猴的态度。
现在宇王六年之后才被抓获行刑之事已然通过陈浮生之口昭告天下,而庞恭竟然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自己一如既往厌恶谋反案的态度,遇上了自己在政事上最好的搭档。
“庞恭啊,庞恭,你还真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啊!”陈骁看着庞恭,眉头紧皱。
“当年的事情,是我李家压错了宝,看错了人。”李檀开始说道。
一旁的陈浮生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这件事,的确应该昭告天下了。自庞恭改革变法以来,他们皇亲国戚的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难过。新政就是在吸他们的血,扒他们的皮。以前玉盘珍馐,绫罗绸缎,只要内府承受得起,没人会说上一个不字。王公贵胄们购置下的土地,开办的商业,官营下扣出来的,总归是能让日子过得舒服的。
自从庞恭入了政事堂,内府支取额度锐减就不多说了。最要命的是削了田地,加重富人税,更是把盐铁专营行当牢牢把控,不给人一丝空子可钻。
陈浮生自从回到涯城之后,过惯了好日子。陈骁要用庞恭,要改革,那也没有话说。然而庞恭似乎还嫌贵胄太过骄奢淫逸,还要再限包括皇室在内的所有人的用度。此等变本加厉的行径,是陈浮生无法忍受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陈浮生活动了一下手指。如今连买块上好的宝石,还要掂量一下。这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奈何现在庞恭在政事堂一家独大,能够分庭抗礼的姬揆也是改革派。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扳倒庞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哪怕是寻常的死罪,陈骁都不一定舍得办庞恭。唯有谋反大罪,这一处陈骁的死穴,方有可能。以此来借刀杀人,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陈浮生眼角的余光,落到了苟或身上。后者站在姬揆之策,微微颔首。
陈浮生满意地笑了。
李檀开始讲述,“当年宇王兵败之后,十殿阎罗拼死护卫他,藏到了庞大人的家中。当时庞大人是涯城郡郡守,也是宇王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庞大人为宇王谋划了炎中假死脱身之计,然后由大鲲帮相助,在勤王大军包围之下,成功将宇王及心腹等人秘密送出涯城。之后,我李家安排的人在城外接头,一路护送,往蹇州而去。”李檀说得很是简略,而且语气也是相当平淡。但是在场人听在耳中,大抵可以想象得出来,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凶险。
一个谋反的皇子,纠结叛军悍然攻打皇宫。这便是孤注一掷最好的注解,胜则黄袍加身,败则死无葬身之地。当年的宇王,还是败了,败在了当年大鲲帮身为一个江湖帮派,竟然敢为天子守门。待到各路勤王之军进城之时,他就注定要面临一个必死之局。
在死局之中,有胆,有心,更有能力寻找出一丝生机的人,绝对非同一般。
涯城风波未过的乱局,岳叶枫的恻隐之心,李家意图翻盘的希望,在庞恭的居中调度之下,竟然成功将宇王这个罪魁祸首,送出涯城。
蹇州多山,难行路,也是大贠境内最容易藏身的地方。宇王在那里隐姓埋名,结婚生子,直至六年之后,才被抓捕归案。这件事,陈骁一直当做隐秘,不容许天下人知晓。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天下有听风轩这等势力在,又怎么可能真的有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