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似刚想起来,说道:“陛下,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国泰从江南回来也对臣妾说,顾宪成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不是什么好人。…对了,国泰还说了件事,当时臣妾听了可气着呢。”
“什么事?”
“国泰说顾宪成和李三才交好,李三才常宴宪成,止蔬三四色,上山珍,上海味,上猴脑,上熊掌,挥霍有大略啊。”
“有大略…”
万历身子微动,继而一道精光射在张诚脸上,冷冷吐出一句:“拿他下诏狱,朕要看看他大略在何处。”
张诚却不敢奉旨,扑通跪下道:“皇爷,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万历好不来气,贵妃亦有不悦。
“皇爷,李三才为重臣,又是东林魁首人物,若动厂卫,只怕外朝动荡。再者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一事,只南镇田尔耕奏报,是否属实尚须调查。若事情属实,自须问责。若不实,难免落人话柄。”张诚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遂建议皇帝指派都察院调查此事。
万历知道张诚所说外朝震荡是何意,他清醒过来,知道直接拿李三才入诏狱不行,弄的不好,外朝很可能就此瘫痪。
有些颓丧的坐了下来,怒气一点点平复,终挥手吩咐张诚:“你去内阁和福清相公说,朕的意思,查他李三才。请福清相公给朕一个交待,若不然,朕只有自个查了。”
“老奴遵旨!”
张诚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
待张诚去内阁传谕,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与丈夫道:“福清相公和李三才乃一党,叫他派人查,能有什么结果。”
“朕知道。”万历苦笑一声。
贵妃困惑:“陛下既知,何以还如此安排?”
“朕要他李三才知难而退。”
万历摇了摇头,事实上,他根本不介意调查结果。
因为,他已经有了结果,只是,他需要一个借口而矣。
万历不能不暴怒,李三才盗取寿宫之木,无疑是在他这天子头上动土啊。
他这辈子已经够窝囊的了,臣子们一个个都骑在他头上,指着鼻子骂他,他都忍了。
为了求个安静,他常年躲在宫中,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怎想,自个还是掩耳盗铃了,清净是清净了,可谁曾想身后之地却不得安稳了!
“若非田尔耕,朕只叫他李大相公蒙在骨子里,他李大相公对得起朕吗!”万历愤而摔了笔筒,他感觉自己被蒙骗,被戏耍,被人当傻子看。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松口允许李三才入阁。这是要倚对方为重臣的,可重臣却这么对他,枉他再习惯忍气吞声,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传朕的旨,要东厂,要锦衣卫,马上,马上去通州,把他李三才给朕捉来!下诏狱,下诏狱!…”
万历暴跳如雷,吓得郑贵妃脸都白了。
夫妻多年,便是争国本时,也未见丈夫如此情绪激动。
“陛下息怒!”
贵妃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赶紧上前安抚。心中也是惊诧,那李三才乃是重臣,如何敢盗取皇陵之木呢。
张诚也出言相劝,他拿到文书房递来的这份南镇揭贴时,就知道事情要坏。皇爷固然会大发雷霆,东林党那边也要出大祸,自己也会有大麻烦。
李三才入阁这事,外朝各方可是争斗了大半年,直到孙公公任掌印方使皇爷松了口。眼看尘埃落定,南镇田尔耕却上了这么份揭贴,事情若属实,以皇帝对寿宫的看重,李三才入阁之路定然堵住,甚至于还会有牢狱之灾。
因而,对于是否将这揭贴如实递交皇爷,张诚心中也是激烈斗争的。他相信,如果今日轮值的是孙公公,这揭贴肯定到不了皇爷手中。若是金公公,则又反之。
孙公公和东林党有交,金公公则和五党有交,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张诚,与两党都无关系,所以他的决定很重要。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拖入两党相争的混水中。
交,东林便视他张诚为恶珰。
不交,五党同样也会视他为奸寺。
左右为难,最终张诚还是咬牙做了决定,这揭贴既落在他手上,今日又是他当值,不管这揭贴份量有多重,身为皇帝的奴婢,忠心最重要。
他选择呈递。
至于后果是什么,他不管,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宫中立足,皇爷的信重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