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把人放了,都是老人孩子,咱老魏家可不兴欺老弱妇孺。”老爹竟颇有正义感,很反感小儿子的作为。
良臣没法跟老爹解释,便含糊过去,说了句:“要不你把大哥先带回家吧。”
老爹愣了下,想了想也觉老大再这样下去不行,弄回家说不定能够解了这心结。
“昨带咧?”
“我去安排辆马车,里面铺厚实些,这些大哥路上就不会被颠了。”
良臣说着就安排人做这事,老爹想到一事,告诉他道:“对了,老二,你不在时,你七舅姥爷找过你几次。”
“他找我干什么?”良臣一听七舅姥爷就头疼。
“不晓得咧,他又不跟我说,神神乎乎的,也不知弄啥咧。”老爹对这七舅爷也是头疼着。
良臣“噢”了一声,说声知道了,要老爹在这照顾大哥回乡。老爹迟疑了下,忍不住又说了句:“老二,吴家那头你打算昨弄咧?”
“什么昨弄咧,关我什么事?”
良臣没好气,潘小郎君不娶老婆又不是他的错,难不成还要他堂堂魏公公上他潘家门负荆请罪,说我错了,不应该你家儿子娶亲时回乡么。
啊呸!
“爹,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良臣说了声便准备回去,他这几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弄招兵的事。具体到详细写了份“地监合作,共赴海事”的计划书,准备谭千牛这事完了后就去找颜良商议下。
毕竟,他这回是要招兵,哪怕御马监给了编制,是合法的募兵,但仍需肃宁县配合。刚从老爹那里出来,宋捕头就火急火了的赶来了,他给魏公公带来了个好消息——谭千牛投案了!
良臣忙问:“人在哪?”
宋捕头说就在城门口,他的人看着呢。
“把人带到许寡妇院子。”良臣摆了摆手,翻身上马。
带那去做什么?
宋捕头没明白,魏家老二就打马跑了。无奈,只好赶到城门将谭千牛带到许寡妇的院子。
“跪下!”
谭千牛被带到良臣面前时,宋捕头手下的一个捕役就踢了他一脚,喝斥他跪下。
谭千牛忍着痛不肯跪,反而大声问道:“你就是那个魏太监!”
“咱家就是。”
良臣打量起谭千牛,发现这小子长得还算不错,放在前世倒是个能上镜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谭千牛犯的事,你魏太监为何抓我家人!”谭千牛一脸不服气。
“不抓他们,你如何肯来见咱家?”良臣冷笑一声。
谭千牛一滞,脸颊有些扭曲,想说什么,终是咬牙什么也没说。
“公公,既然犯人已经归案,是不是解进大牢,明日由知县审判。”宋捕头见谭千牛不吭声,便想把人带走。
不想魏家老二却摇头说不必了,然后命人将谭家人带了出来。
被关了几天的谭家人一看到谭千牛,都是愣在了那里。
谭千牛见家人没事,心里松了口气,转头盯着那魏太监,却看到魏太监身后有个熟悉的人,不由失声道:“赵明,你怎么在这?”
赵明先是一脸羞愧,尔后正了正脸色,深呼吸了一口,走到谭千牛面前,低声说了句:“千牛哥,对不住了。”
“什么对不住?”
谭千牛一愣,不等他琢磨过来,后面却有人将他一推,然后赵明就拉住他将他带到了许寡妇生前住的那间屋子外。
“千牛哥,进去吧。”赵明的声音很低,不敢正视谭千牛。
一进屋,谭千牛就愣在那里。
屋内,是一口棺材。
“千牛哥,棺材里是你嫂子。”赵明将谭千牛拉到了棺材边。
“她…她还没有下葬么?”谭千牛的声音有些打颤,心底也有一丝后悔。
“没有,她…”赵明不知怎么说,痛苦的看着谭千牛,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终是难过的说道:“她一直在等你。”
“什么?!”
谭千牛一惊,身边的棺材盖子突然被打开,不等他去看棺中嫂子的样子,赵明已然将他推进了棺中。
旋即棺盖被几人合力盖上,谭千牛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外面传来锤钉声。
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因为,他已经骇得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本能反应。
他的身子下面很硬。
他的一双手按在他从前最喜欢揉搓的地方。
那里,很冷,很冷。
最近都是五千字的大章。
城门口魏太监和县衙宋捕头的对话很快就出现了很多版本。
不管哪个版本,提到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太监铁了心的要报复谭家人,替他兄长出气。
事情也很快如传闻那般发展,魏太监回城当日,就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票人冲到了县衙大牢,不顾县衙众人的反对,仗着自己太监的身份将牢中谭家五口人带走。
据说,那魏太监在衙门师爷质疑其所为是否合法时,竟公然声称他就是法。
这话,听到的人很多。
亲眼目睹谭家人被提走的居民也很多。
据这些目击者说,谭家五口被带出来时哭天抢地,老的小的都是吓的要死。而那魏太监手下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就差要在大街上将谭家人打死。
传闻跟瘟疫一般四处扩散,不过奇怪的是,在这些传闻中,魏太监的名声其实没有那么坏。
这得益于凶手谭千牛的所作所为,有关许寡妇的事迹已是人尽皆知了。
大多数百姓对于作恶的小叔子谭千牛是十分看不起的。
但平日间,如谭千牛这种人,却是谁也惹不起。哪怕叫这种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在肚子里咒骂对方。
魏太监的横空出世,倒有点包青天微服私访,替民做主的意思。
虽然拿人家人似乎不妥,但于百姓而言却是不问,只恨不得坏人一家都受惩处才好。
千年的传统思想,除恶务尽。
这个尽,更多的是指恶人之亲。
不然,恶人之后终有出头之时。
在草垛镇,就有不少村民听说谭家老两口叫太监给抓走,高兴的为之拍手称快。
无它,平日老两口仗着小儿子在村里颇是有些欺负人。
虽说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但于村民而言却是有够厌恶的。
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有趣。
俨然戏文里一般,老实的兄长在家被欺,金榜题名的弟弟回乡惩罚恶霸。
所区别的是,不过是这回是个太监而矣。
赖民风所助,太监很得人心。
肃宁全县,不少人都盼着自家也能出一个提督太监呢。
这样,威风的同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普通人的心思大抵就是如此,自己不敢铤身而出,就幻想着有朝一日大人物从天而降,亦或自己、亲戚成为大人物。
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夜里睡觉时,总要在脑中幻想一番有权有势时的光景。
………
于良臣而言,他根本不关心外面怎么说这事,怎么看他。
甚至,他巴不得外界把他说的越坏越好。
因为,事情本就是他授意放的风。
良臣是将谭家人从牢里提出来了,并且就关在了许寡妇的那所院子里。
不过,除了不让与外界接触,倒不曾虐待。
有些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之所以拿谭家人,无非是逼那谭千牛主动现身。
说白了,他就是拿谭家上下为质。
手段是有些不道德,卑劣了些,但应该有效。
没办法,良臣是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漫山遍野找人了。
当下这个时代,手段有限,各方各面都很原始,很多百姓终其一生可能就在一个县里打转。
出了案子,官府能做的也就是先排查,那些傻傻不知道跑的,或是自以为手法高明没跑的,多半能叫查出来。
跑了的,十个有八个就是跑了。
除非是钦定大案,满天下通缉,皇帝隔三岔五关心下案子进展,要不然那些逃犯真没有多大可能落网的。
早些年还好些,有路引制度在,逃犯于别地无法安身,抓住拷问总能查出来是谁。当下,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人员流动也变得频繁,路引制度名存实亡。逃犯再也不是寸步难行,如此一来,自是更难抓捕。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刑部倒是在万历初年建议调整路引制度,在一些地方试点临居制度。
这个临居制度和良臣前世的暂居制度很是相似,目的就是使地方官府能够掌握境内的流动人员情况。这样,是否有逃犯就能迅速查清。
可惜,这个制度没能推广就夭折了。
原因是遭到了士绅阶层的强力反对。
齐浙东林诸党一起反对这个制度。
因为这个制度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在南直隶和浙江一些经济较好地区,大户人家藏人现象十分突出,而此现象是由投献和避税造成的。
简而言之,一些地方的士绅根本不愿意官府知道地方上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田,又有多少是佃户,多少是“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