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能为秉笔太监的,都相当于外朝的大学士,各有分管衙门及联络外朝各部的重任,手底下肯定要有一套秘书班子。一是帮他们参谋文书,二是帮着跑腿,要不然单秉笔一人,还不把他累死。
张进忠这个名字肯定和二叔一样,是进宫后改的名,良臣知道,明朝的太监有很多人都是以“进忠”为名的,另外不少人以进德,进贤为名。
总之,这名字是很有讲究的。大抵,“忠、信、德、礼、恩、诚”这几个字最太监名字中最常见的。有的太监发迹后会改回本名,但大多数则是继续沿用之前的名字。
张进忠原姓肯定也不姓张,他是张诚的私臣,担任司房一职,乃隶张诚名下,当然得姓张了。
司房就是文书收发的意思,张进忠负责每天将司礼监应该归属张诚批阅的奏疏和公文分类归档,若张诚在宫外私宅,则负责送去,然后再带回宫中交文书房下发。
基本上,就是跑腿的。
奉御是宫里底层太监的一个小头头,没有品级,所以哪怕魏良臣比张进忠小了十多岁,张进忠依旧客气的尊称一声“魏公公”。
良臣坦然受之,自己是假太监的事,现在知道的就五人,万历和郑贵妃肯定是知道的,那两个经手的净事房太监也是知情人,余下这位就是张诚了。除了他们,外界知道此事的,良臣不认为还会有人。
此事要泄露了,恐怕就是轩然大波。
张诚不是不知道后果,那两个老太监也人老成精,三人绝没有胆子敢将此事泄露。万历和郑贵妃更不可能给自己没事找事。
因而,良臣不必担心张进忠这跑腿的知道真相,看他忙前忙后,一脸殷切的模样,八成将自己当成皇帝和张公公身前的红人巴结了。说不定可能听张诚说了自己要办出外的事,所以心思热切,想着自己能提携他一把,出外时把他捎上。
“魏公公,坐得还稳当?要是嫌颠,小的叫他们再慢些。”张进忠的心思还真被良臣猜中了,他真是想从这位要督办出外的魏公公手下讨桩差事。
“没事,咱家还能受着。”
良臣撇了撇嘴,“咱家”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别提多别扭了。可是入乡随俗,他已然是魏公公了,那就得端出魏公公的架子来,要不然,也会让人看轻。
“那就委屈您老了,张公公吩咐过了,回头净事房的陈师傅专门给您老换药呢…要不是公公您担着皇爷的差事,哪能这么急呢,总得在宫里将养几个月再说。”张进忠一脸的舍不得。
良臣听后没吱声,张诚那里是做戏做全套了,有净事房的人配合,饶是谁也想不到他魏良臣压根没切。只道是皇爷惦记着出外的事,催的急,这才刚净身就抬出宫养着做事。
出宫门的时候,侍卫按例来查验,还是昨儿进宫时验的那拨人,一看里面的魏良臣满脸痛苦的样子,再见腰牌,一个个都愣的半天没说话,最后吱唔着放魏公公出门去了。
等轿子走远了,侍卫们才哄笑起来。
昨天还是魏舍人,今天却成了魏公公,人生大起大落的,真是司马缸砸光啊。
良臣以为张进忠带人是将自己抬回住的那家客栈,谁知对方却将他抬到了北安门外鼓楼大街上的一条小巷子里,然后直接进了巷子的一间小院。
这是什么地方?
良臣在轿子里望着这小院有些发呆。
张进忠忙道:“魏公公,此地乃张公公十几年前购下的闲院,他老人家吩咐过了,您老这个月就在这里养着,由奴婢专门伺候着。”
专门伺候?
良臣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张进忠伺候他的同时,恐怕也是在监视他吧。
“你们几个把魏公公抬进去,小心着点,要是疼着魏公公,要你们好看!”
在良臣面前,张进忠是小的,在那几个伙者面前,他却是张公公了,大呼小斥的,派头十足。
良臣笑而不语,任由伙者们将他抬进屋,放在床上。张诚要演全套,他也配合,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躺下。
坑是自己挖的,再深再苦,也得含泪跳了。
张诚走后,良臣才觉下面疼的厉害,龇牙裂嘴,好不容易挪上床,躺在那兀自生着闷气。
这一想,就是千言万语了,可最后却让心态变得轻松起来。
毕竟,命根子保住了。
老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丢了点皮毛,却弄个奉旨出外太监的名份,虽然除了这个名份外什么也没有,但算起来,也不亏。
这也是得亏良臣天然阄党身份,对公公们持正面评价,要换别人,不说要死要活,多半也没这么随遇而安了。
毕竟,从士大夫预备阶层突然变成一个被士大夫阶层鄙视的阉寺,还断子绝孙了,那失落感,可能就跟中了五百万,结果对奖时发现自己的号码根本不对一样。除了想杀人或自杀,应该没有其它念头了。
这种心态,良臣是肯定没有了。
人一想通,什么都通。
心态大好的良臣,才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做公公有什么不好,宫外那么多假太监招摇撞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想发财。还有那么多人甘愿切自己一刀,只为当上老公。由此可见,做太监不仅有前途,更有钱途。
搁良臣这,既不用少物件,又不用担心被官府抓,皇帝亲准坑蒙拐骗抢,这世上,还有什么行业能这么美滋滋的么。
甭管干什么,一句话——“咱家奉旨办差!”
那威风劲,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虽然皇帝的初衷可能不是这样,但本质上却没有区别。
良臣阔然开朗,反正上面内定了,他魏公公纸上钉钉跑不了了。
没办公地点,没人手,没经费,其实都不是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个金字公公招牌在这,这些,还怕弄不来么?
世上,趋炎附势之辈永远是占多数的。
只要有心,总能把事情做起来。
要搁想得开的人,指不定就磨刀霍霍下西洋,做那大美利坚外加大英蒂国首任大统领去了,可良臣不能这么干,万历不地道了些,但华夏大地也不尽是他姓朱的。
所以,良臣还是要大展拳脚的,不能光顾自己快活。
什么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做事。
张诚临走时丢下一道腰牌和一道文书,还且本册子。
腰牌是铁包木制成的,正面刻着“内官监”三个大字,反面是他魏良臣的名字。腰牌看着很新,甚至还能闻到木香味,显然是下午刚赶制出来的。
那道文书看着跟名贴差不多,内容是有关魏良臣内官监监丞的任命,上面除了盖有内官监的大印外,还有司礼监的大印。红通通的,很是尊严,一看就具有权威性。
皇帝同意,大红袍公公操办,宫里的手续肯定妥妥的。
有这两样东西在,良臣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假太监身份会被人戳穿,那些专抓假官假太监办假印的官员们见了他,包括去年在京里大出风头的左光斗,恐怕再不屑理他,也拿他魏公公无可奈何。就算有不怕事的强项令非得跟他较真,公文发到内廷一查,他魏良臣也是个真公公,绝对假不了。
总之,好好干,真的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