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是四个人中表现得最紧张的,一进大帐就问了起来。
“禀都虞侯,”一个名叫刘斌,五短身材,却长了个大脑壳,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军事机宜答道,“瞭望台报告,正北50里开外发现了大股烟尘,判断是有西贼骑兵通过,数量约10000骑匹马。”
童贯插话问:“是一万匹马还一万骑兵?”
“目前还不能确定,”刘斌说,“距离太远,望台上只能见到烟尘,无从判断。”
“侦骑呢?”童贯问,“放到50里开外了吗?”
“放了30里,”赵钟哥说,“不过他们应该能发现50里开外的情况,过会儿会有回报的。”
游骑远拦也不是说放得越远越好,特别是放出去的御马直骑士常常会对敌方的游骑展开猎杀——这就需要组成更大规模的游骑兵分队,通常是50骑到100骑(包括辅助骑兵)。而御马直包括辅助骑兵在内,拢共就3000余人,轮番出动,又要在各个方向上进行屏蔽和戒哨,自然不可能把网张得太大了。
武好古抱着胳膊走到地图台前,上面已经用小木牌标出了刚刚被发现的西贼骑兵的大概位置。
很显然,这支骑兵是有意绕开包围统万城的三直精锐的!
“他们想去哪儿的?”武好古问。
“应该是统万和石城之间。”童贯给出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答案。
“断咱们的粮道?”高俅问。
“多半如此吧,”童贯笑了笑,“顶天就是一万人,还能打下石城吗?”
“大官,大郎,”高俅朝武好古笑道,“不如我带骑兵走一趟,打掉这一万西贼吧!”
童贯点点头,“大郎,你怎么看?”
现在三直禁军的指挥权归属比较奇怪,在外人看来,似乎应该是童贯和高俅说了算的。童贯是安抚经略制置使,高俅则是一手把三直精锐“带”出来的国际名将。相比之下,武好古不过是个不会打仗的吏商,下面的人怎么会听他的?
可实际上,通过军事机宜指挥,假子骑士,界河效用骑兵,以及两个工兵指挥和一个辎重兵指挥,武好古牢牢掌握着三直禁军的指挥权。
所以是否出动强大的殿前御马直,得由他来拿主意。
统万城东南,无定河和黑水河夹角之处,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帐落所取的地势,是极为巧妙的。背靠两河夹角,面向统万坚城。面向坚城的一面,又挖掘了长壕,垒起了沙袋。经过十几天的紧张施工,围城的长壕又出现了一点儿变化,靠近统万城东、南两面的壕沟被加深加宽,壕沟后用沙袋垒砌的胸墙也变得高大宽厚,还在胸墙顶部架设了许多旁排。
而统万城西北两面的壕沟,还是敷衍了事,又窄又浅,一看就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
另外,在长壕南段和西段的结合部,以及长壕东段和北段的结合部,又出现了两座用沙袋垒成的圆形堡垒,称为“南堡子”和“东堡子”。堡垒虽然不大,但是成为了两座可以掩护东南两段长壕侧翼的支撑点。
而在东南二堡、东南两段长壕、黑水河、无定河的环护之中,就是武好古的两万五千大军的营垒了。
因为找不到什么树木,所以武好古的大营并没有设置营栅和拒马,而是使用沙袋垒成了护墙。好不容易寻到的“漏网之木”(也被砍了),则用来搭建了一座高大的望楼,伫立在营垒的中央。
军事机宜,御前骑士,三班借职李永奇,今天一大早就背了一个铜皮敲打出来的望远筒,顺着望楼的木梯子爬了上去。在望楼顶上,两个军事机宜指挥所属的兵士——都是聪明机灵,识文断字,而且比较年轻的兵士,都来自界河商市,大多是武家、西门家的子弟或客户(佃户)子弟——已经到了。看到李永奇爬上了,双双拱手行礼。
李永奇点点头,“旗帜可带否?三脚架可备好否?”
“回禀机宜,都已经备妥。”
其中一名士兵答着话就取出三面分别为红色、黄se和绿色的三角小旗,而另一名士兵则将一个三角架支了开来。
小旗子是用来传递信号的,界河骑士学堂和船政学堂根据武好古的命令和提示,编成了一套简单的旗语。而三角架则是武好古根据后世的三角画架设计的,既可以用于绘图,也可以用来架设望远筒。
望远筒就是李永奇背着的那个筒皮卷成的长筒,长筒的两段各有一块水晶磨制的凸透镜——在宋朝发明望远筒是很容易的,因为宋朝人早就会用水晶磨制凸透镜作为放大镜或者眼镜使用。
武好古只需要找两块凸透镜和一个长筒,就能制作出简单的望远筒了。不过通过这个望远筒看出来的东西都是上下左右颠倒的……这是因为凹透镜的磨制比凸透镜困难,毕竟没有人磨过。而且水晶片也不是玻璃,价格昂贵不说,产量也少,同时磨制两种镜片也不利于镜片互换。
所以李永奇这样的军事机宜,就不得不忍受一个颠倒的世界了。
不过相比轮番登上高塔,用奇怪的望远筒观看一个颠倒的,放大的世界,更让军事机宜们感到头疼的是每天都要面对大量的文案工作。
比如每天都要攥写各种《战场日志》、《作训日志》,还要负责绘制大量的地图,包括地形图、布防图等等,还要制定非常琐碎的各级《战阵策略》,并且监督各级部队的执行情况,最后还要进行战阵总结,同样要写成文本进行存档。
而且在各种“日志”、“策略”、“总结”的基础之上,军事机宜指挥还在不断改进名为《步兵条令》、《骑兵条令》、《工兵条令》、《辎重条令》、《参谋指挥条令》的一系列指导部队作战训练的各种条列规章。
这一套东西,在后世的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李永奇这样的北宋军人来说,却是整个思维方法都得彻底改变了。因为这一套通过反复实践和细致的观察得到进步的方法,就是实证主义在军事科学中的运用了。
各种日志、各种策略方案,其实就是在透过直接或间接的感觉,推知或认识经验。而各种条令,则是对于这些经验的总结,以及推论出的还没有经过验证的假说——这些假说又可以通过实践进行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