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镌刻着松竹梅兰图纹的银壶在红泥炉子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白雾从壶口袅袅升起。窗外正落着大雨,不是春天的小雨,而是南方盛夏常见的雷暴雨,幕布一样的雨水从檐角和竹叶上滴落,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堂中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米友仁熟练地泼去残茶,用竹匙从纸囊中取出浓绿的茶粉,投入四只摆在矮几上的乳白色的茶碗中。然后拿起银壶,倒入沸水。他手极稳,流入的沸水碗口稍浅,表面浮出些许白色的泡沫,却丝毫没有溢出。
米友仁将其中一只点了茶的瓷碗递给了武好古,另两只分别给了自己的父亲米芾和潘巧莲。
武好古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赞道∶“元晖兄的茶艺也可算一绝了,佩服,佩服。”
他和潘巧莲昨日便住进了米芾的涟水军使衙门的客房,成了米家父子的坐上宾。今日暴雨落下的时候,又和潘巧莲一起受邀去衙门的后花园品茗观雨。
说来这米芾做事果然有点出格,怪不得被人在背后唤作“米颠”。武好古和潘巧莲两个小辈来访,他出面一见也就行了。拉着他们一起在后花园喝茶观雨,便是有点平辈论交的意思了,这让米友仁如何自处?
米芾品了口茶,笑了笑说:“他就是杂而不精,琴、棋、书、画、诗、茶、骑、射、蹴,无一不会,却都是会而不精。”
武好古看着米友仁,“元晖兄还会骑马射箭?”
“如何不会?”一旁的潘巧莲笑了笑说,“大武哥哥难道不知米家是甚出身?
不过他的骑射本事就是个样子货,和林家两父子还陆谦是不能比的。”
对了,米家也是将门!
而且米友仁将来还要做南宋朝廷的兵部侍郎的,总要会两下子吧?
武好古笑了起来,“竟一时忘记了元晖兄是将门虎子。”
“十会不如一精,”看上去仿佛也是个大将的米颠摇了摇头,对武好古道,“我米家人就是杂而不精,因而才难登大雅……比不了你武崇道啊。”
米芾的话谦虚得有些过了头,武好古正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在书画史上地位极高的米芾说话的时候,米友仁忽然叹了口气道:“父亲,孩儿就是专攻画技,怕也达不到武崇道的水准了。
这些日子,孩儿日日临摹《桑家瓦子图》、《界画楼台二十法》和《醉罗汉图》,虽大有长进,却愈加知道自己的不足,比起崇道兄,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武好古连连摇头,“元晖兄实在太过自谦了,在下那点画技,若是点穿了,也不过尔尔。”
米芾这时瞥了儿子一眼。
米友仁突然站起身,肃然道:“在下鲁钝之姿,若光靠临摹,怕是穷尽一生,也不及崇道先生万一。
若真要在绘画一途上大为精进,除非能有幸拜崇道先生为师!”
什么?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