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小翔明白为什么彭康乐停车了。哪怕他带了七十部车,三百多人,他一样只能停在那里,乖乖让道,连一个指头都不敢动。
在这个时候的内地,就算给一般人几百万去租,他都不可能租到这样一个车队。因为要拿出这样的场面,只是富,已经不够了,还得贵。
停在亭子正前方的,是一部劳斯莱斯silver-spirit。
司机下车。
朝亭子里走来。
所有人都不自觉站起来了。
除了张有远。
“这天早晨,在淡水镇外十里,发生的这一幕,后来改变了很多事情”——梁宗翔。
…………
我叫梁宗翔,在宇宙冲浪机公司的时候,彭老板叫我小翔,当然张哥来了之后也这么叫,其他大部分人则都叫我翔总。
下面是我所知道的故事。
那天天很早,所以过路的车子不太多,就算有,司机看见这边的情况,也都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或者掉头绕路去了。
我还记得,彭老板最初的阵势很足,足得就像是小时候我在夜市看到过的那些带兄弟出来平事的大角头。
其实我听说彭老板原先确实混过帮派,后来因为被大老板看中,才过来内地做传销。
我就是他从夜市上带出来的,在遇到彭老板之前,我跟阿嬷在夜市卖蚵仔煎。
记得当时坐在亭子里,小正坐我旁边,他跟我说,“阿翔,我其实不太希望两边打起来。”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因为事情很可能是一场误会,而且实际张哥的人前一晚对我们还不错,不但给吃给喝,还有给毯子过夜。
另外我始终有一种感觉:张哥人不坏,他只是贪玩而已,少张总嘛。
所以,哪怕是现在,当我已经回到夜市,继承阿嬷的摊位,继续卖蚵仔煎,我依然不认为那个局是张哥做的。
事实上,要说我自己心里的判断,我觉得这整件事,有很大的可能,是大陆那边的安全部门牵头做的一次,对淡水镇的集体收割。
因为它所调动的资源和能量,实在太可怕了。但是,我不能跟别人说。
天亮了,清晨的空气水分饱满,沁凉舒适。从晨曦看来,大概会是个晴天。
小河沟水面漾着光点。河边上铅色黄腹的小水蛇令人惊叹地团成了一个未收紧的八字结,伏在地上一丝不动弹。
它其实没死,只是自暴自弃了。
这一夜,水蛇解了身上无数的结,终于领悟,蛇生本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纠结。
如果活下去,大概会成为一条哲学蛇。
也可能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爱上这种感觉,就此成为一条抖。
田埂是湿润的,泥土松软,偶尔能看见几个原住民老农穿着蓝布衫,背着竹笠,稳稳地走在上面。
有人能在这样一个“癫狂之地”保持冷眼旁观,埋头下地,想想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连片的田地一览无余,但是只有稻谷,有青穗整齐地低头,没有蔬菜。
这两年,蔬菜已经没办法再播种了,总是种下还没长成,就被人偷光。
所以老农们望向路边车队的眼神,其实并不那么友善。
江澈也走在田埂上,一路朝田地尽头的山脚逛去。
“后生仔唔好往前去了。”一个老农喊他,指点山坡说:“没棺没席,这两年埋了好些人,去了怕你吓着。异乡做野鬼,难免生得大怨气。”
“啊……谢谢。”江澈谢过往回走,心里更加有些堵得慌。
没太久,他转回公路上。
公路路面用沙石铺就,两边走过来养路工人,用长柄的木推子,把被车轮打磨得匀称、圆润的石子推回到路面上。
这样的石粒通常都只指头大小,最适合称石子游戏,总有孩子来拣。
工人们也看见空地上那个凌乱的车队了,看两眼,转过去,继续往前工作。
手扶拖拉机和车子开过,路面上的石子沙扎沙扎响动着,被车轮挤压,推回向路沿。
那些石子滚动的样子,感觉就好像一群顽固的人,每天都被车轮子欺负,却又每天都不服回去怼一样。
它们今天被怼惨了。
清晨的阳光下,很多很多的轮子,很多很多车,载着很多很多人,从淡水镇的方向开过来,声势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