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信脸上一向没有太多表情。
只是,他平时说话是散漫懈怠的,生气时,语速放得更慢,一个字一个字,好似从唇间挤出来般……
江甜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
经历思想斗争终于挪到他跟前,江甜双手温吞地扶上他的拐杖,仰面朝他弯着眉眼,明显讨好道:“你快痊愈了哈……”
陆允信目光沉然地睇着她。
江甜咽了咽口水,继续笑:“明阿姨说你下周就要出院了……”
陆允信望着她,一个眼神渐渐加深……
江甜瞬间绷不住,甚至连撒谎都不敢,老老实实就交代:“生产线都有合格率控制你知道的,之前世光发生第一起爆炸后,第一反应是先召回再道歉,我就想说,是不是那批产品里还有其他次品。”
对已经销售出去的产品进行召回不容易,江甜在二手市场淘同批次产品也不轻松,包括后来把毛线本来的世光手机换成周致筛查过发热速度、极有可能是次品的世光,包括江爸爸托人买回来、毛线装在烤架旁的高热搁板……
“我是抱着侥幸心态,爆不了就下回,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江甜竹筒倒豆子般叮当道,“刚好毛线直播的天气适合烧烤,刚好毛线换的手机争了气,刚好我合理地把手机搁上高热板,刚好就爆开。”
她反思整个过程,“有想过舆论的效应,只是没想到中途程女士助理下场反而带走了一波好感,后来那大叔真的是巧合,我也让程女士助理私下过去慰问了……”
陆允信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江甜怕怕的,舔唇:“你别这样看我嘛……”
她扯了扯陆允信衣角,眨着眼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都怪世光自己呀,他要是把质量做到位,承热承压能力全部到位,还会怕别人弯来绕去坑他吗——”
“所以,”陆允信停一下,“你就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我……”江甜手悬在空中。
“所以,”陆允信松开拐杖,指着电视,极有耐心地把每个字都咬清楚,“我才拆线你就让我看这样的画面?”
窗外暮色向晚,他眸光敛如黑夜笼罩着她,越压越下。
江甜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声音亦小了些:“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嚅了嚅唇,“再说毛线反应很快——”
“所以你完全不考虑万一毛线没护住你?!”陆允信蓦地抬声。
江甜呼吸一屏。
“不考虑这种事情不可控制不考虑有意外?!”
江甜后怕:“我……”
“不考虑等一等缓一缓,我才好,有什么事情商量再说万一你有什么意外你让程女士让你江大叔让所有关心你在乎你的人怎么办?!”迸发的情绪戛然而止,陆允信微昂着下巴,额角汩动的青筋慢慢平稳。
江甜润了眼睛。
陆允信睨着她,扬唇刻薄毫不留情:“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相当聪明翻手云覆手雨要我表扬一下,你没得到表扬心里不舒服——”
“啪嗒”,陆允信松开的拐杖摔到地上。
江甜心里被陆允信喝得拉紧的那根弦,应声断裂。
“我要怎么考虑,”江甜热着眼睛吼回去,“所有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刚刚好就到了这一步!”
陆允信没发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江甜凝视他,眼眶里的湿意越蓄越多:“你出事那天起,我就没睡过好觉,方筑生产线停了,备用生产线听到你的状态,一个个装聋作哑,施志又拿了世光内部融资,方筑还想趁虚而入……”
“我要看生产线,我要盯着世光动态,红树那边差什么资料,我要马上逆着时差递过去,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事情做,每天都睡不好觉,每天都好累好累可躺到床上就是睡不着,你能想象我不管在哪闭上眼都是你浑身是血的模样……”
陆允信,手松开。
江甜语气平和,偏偏眼泪越攒越亮,“今天就吃了早饭,中午没吃成,下午在车上程女士助理问我要不要吃什么,我没胃口,东西都没放就过来找你,结果。”
眼泪花儿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我没有邀功的意思,我也知道错了,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咤,放你身上你试试难过不难过……”
她大概没上妆,也可能是熬夜太多上不了妆,眼窝下覆着一层明显的灰青。
她眼睛通红,望他时,眼泪快要包不住。
“对不起……”
陆允信心口像插上根铁丝,铁丝“撕拉”划,他扯了张纸想给江甜擦眼泪,抬手时,指尖都疼得微微颤,“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任何玩笑,你明白吗?”
强调完重点,他纸覆上她的脸,软了语调:“然后,我语气确实重,我向你道歉……”
陆允信训江甜,江甜难过,但决计不愿在他面前哭。
陆允信一服软……
“说什么语气重不重,你就是在凶我,”江甜扬手拍掉他的手,眼泪蓦一下淌到脸颊上,“你凶我你凶我你就是凶我……”
她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一样。陆允信顿时什么都不顾不上了:“好好好,我就是在凶你。”
“我说你凶我,你竟然就承认了。”小姑娘委屈。
“好,好,我没有凶你。”陆允信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你凶了我还不承认……”小姑娘“呜呜”着挠他,更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