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面前这张惨白的面容与记忆之中的重叠,江泫疑心他的剑伤又在流血,单膝及地蹲下身去,将手掌按在他亲自包扎过的伤口上。
衣料是湿的,却没有血。
蹲下来之后,方才居高临下指责人的气势也一并矮下来了。江泫盯着自己的手掌,忽然道:“对不起。”
宿淮双愕然道:“……什么?”
江泫道:“你跟着我,似乎总是在受伤。”
身前几寸,宿淮双的眼中闪过一道沉沉的痛色。仿佛江泫的歉意是尖刀,一刀直直扎进了他心底最深处去,痛得他垂在身侧握紧的双拳都在颤抖。
“可这不是师尊的错。”他声音涩哑,一个字一个字,艰难无比地道,“……不是您的错。”
“是我太弱小,总是受伤,害您担心。”
江泫道:“你才十七岁。”
宿淮双垂着眼帘,低声道:“师尊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净玄峰主了。”
可那不是我。江泫在心中轻轻地道。十七岁当上净玄峰峰主的,不是江泫,而是伏宵。在江氏早早通过试炼得到佩剑、惊才绝艳的江少主,也不是他。他只是借了他人的身体、借了他人的天赋,他只是个没有家的游魂。
但江泫没有说话。他什么也不能说。
宿淮双接着道:“其实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好。除了我的父母、家里的一位婆婆,从来没人像师尊这样担心我。若我不好,会麻烦师尊。所、所以……我第一反应是藏起来,瞒着您,不让您知道,我……”
他一句话要拆成好几段,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诉说,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心剖给江泫看。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这些,更遑论在他心中被捧上云巅的江泫。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
总是完美的,有最好的、最端正的外貌仪态,有最受人称赞的品行,有最佳的天赋与境界,从来不愿将自己的缺损之处示于人前。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将自己还未长成的内里翻给江泫看。江泫从来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但除了怒意之外,宿淮双只感受到了难过。
模模糊糊的、绞缠在胸口的,是他能隐约感受到的来自江泫的情绪,又酸又涩、杂乱无比,仿佛面前人的身体之中藏着一个填不满的空洞。他知道有他的原因,但不知其余的缘由。
不知缘由,便一律归作他自己的原因。而且,他确确实实也犯了错,让江泫难过了,他不能视若无睹。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乖乖垂着头,眼睫上沾着飘飞的落雪。湿发还在断断续续地淌水,有一滴水是从眼睑之下滑落下来的,和晶莹的水珠一道滑入颈侧,混杂在一起消失不见。只有一滴,但江泫看见了。
“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为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