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天光透过窗框, 渗进淡金色的帷幕,叫昏暗的帐内亮堂了些许。李世民睁眼之际一时居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盯着头顶大团大团的锦簇鲜花纹样发愣, 直到淡淡的灵犀香萦绕鼻端, 李世民才彻底清醒过来。
感觉渐渐回归身子, 由胸膛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右臂胳膊一阵酥麻,李世民侧首看去,入目的是一张沉静恬淡的姣好面庞。
枕边人睫毛微颤似乎是睡得不安稳,应是被他方才下意识抽动手臂的动作给扰了好梦, 李世民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手, 凝视了长孙嘉卉好一会他才轻手轻脚地自床上坐起,也不着急下地, 就这么半靠床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几日了。
医工轻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李世民脑内,声音响起的那一瞬, 他几乎可以在眼前勾勒出那个医工跪伏在他身前的惊颤模样。
其实那个时候李世民想要上前将人扶起安慰,想要笑着对他说一句不要紧的, 是因为他不是什么会迁怒下人的帝王,这样观音婢也会不高兴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结论这段时日以来他也不是头一回听到了。
可那时他却什么也没做, 他的表情平淡非常, 就好似听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就好似往常的头疼小病不值一提,但分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的观音婢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他那时说了什么?
好像是“知道了”吧, 然后就将人给挥退了,再次出现在长孙嘉卉跟前时他已然是面带笑意, 就好像是他从来都未听闻那个消息一般。
窸窸窣窣的声音钻入李世民耳内,李世民半点不挪地方只是将帷幕给轻轻掀了开来,半亮的光终于不再有阻碍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细碎的尘埃犹如行动缓慢的舞姬不知疲倦地跃动,几乎吸引了李世民全部的目光。
肩膀处微微一沉,熟悉的触感环上他的腰间,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旁,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瞬便起了疙瘩。
“二郎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一如既往,还带了方方睡醒后的粘腻,如果忽略掉这背后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外,那这样的一个早间就如往先的几十年一样了,没有什么不同。
习惯性的,李世民垂眸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腰间的那双手上去。
“是观音婢起得晚了,今日见观音婢好眠不忍打搅,是不是我的动作大了些?时辰还算早,便再歇一会吧。”
后背痒痒的,应该是长孙嘉卉微微摇了摇脑袋,她的声音闷闷的,隔着寝衣就好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幕布,听不真切又叫他生了些许恍惚。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李家二郎的幼时,他拉着长孙嘉卉偷偷跑出府玩耍,经过一个戏班子,浓郁的红色幕布在整片黑白的回忆中恣意破土而生。
隔着幕布,他在台上笨拙地学着戏生的动作,往常再也灵活不过的人如今却成了提线木偶般,死板又僵硬,他懊恼极了,可又想起了在她面前许下的承诺,要演一出桃花缘替她庆生,只是可惜最终出了些差错,那场戏到底是没有唱给她听的。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记忆中唯有那一双好看的杏眸悄悄漏了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尾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清浅的笑声隔着幕布传入他耳内,就像今日这般,既模糊又清晰,那样一双眼,那样的笑声深深刻入了他的心底,直叫他惦念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