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个心心甜甜你
作者:清酒
简介:
夜色正酣,游棠睡不着,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对着隔壁黑黢黢的叶屿房间陷入了沉思。
当年,在不小心看到了叶屿穿海绵宝宝内裤的时候她怎么能嘲笑他呢!游棠现在很想敲醒那个愚蠢的自己。
笑什么笑!这种事当然是要负责的啊!
游棠回身仰天长啸:“我太难了!我现在负责来得及吗!”
对面,一贯早睡的叶屿被吵醒,慢吞吞地开窗又敲了敲窗玻璃。
“这么多年了,”叶屿倚窗而立,瞅着眼前惦记多年的姑娘,浓郁夜色也挡不住沉淀在他眼里的笑意,“你终于想起来要对我负责了?”
游棠:!!!
chapter01 粉墨登场麻烦精
“老师!老师!有人受伤了!”
周末,安静的s大被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破,几个挂了彩的男生大呼小叫地冲进校医院寻找着值班的校医老师,后面还跟着个被人强行搀扶导致走路一瘸一拐的高挑女生。游棠瞥一眼小腿上已经渐渐凝住血的伤口,无奈地重申:“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瞧瞧,流了这么多血!”搀着她的女孩子苍白着脸,纤瘦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看起来比游棠还像个伤员。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坚定地“搀”着时刻想掉头就走的游棠向校医院的方向移动。
没伤筋没动骨的,不过是被划了一刀破了点皮流了些血,在游棠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曾经在中东时,她愣是拖着自己骨折的伤腿冲出了轰炸区。不过,游棠瞄着女孩子已然红了的眼眶,聪明地选择闭上了嘴。
唉,新同学太热情了!
看着已近在眼前的校医院,游棠无奈叹息。算了,来都来了,顺便看看好了,就当是提前踩点。
从小磕磕碰碰长大的游棠是医院的常客,以至于凡是见到和医院沾边的地方,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相信,她和医院多年的谜之缘分不会在大学被打破。
想到这儿,她来了几分兴致,反拉着搀了她一路的女孩连蹦带跳地上了几层矮阶,站在校医院的玻璃门口好奇地向里望去。午时阳光正好,婆娑的树影里洒下金黄的光斑,在透明玻璃的折射中交错溢彩,游棠眯起眼,被这份绚烂光影晃得什么都看不清。
同行的女孩就没有游棠的这份闲情逸致了,她看着生龙活虎视腿上伤口于无物的游棠,只觉得三观都在刷新。
这这这……这真的是个女生吗?
女孩抖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她拉出了这个困境:“快进来,有个学长说可以帮你处理伤口!”
玻璃门从里拉开,一个男生朝站在门口的游棠招招手,正是方才跑在前面找医生的几人中的一个,也是唯一没有挂彩的一个。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搔搔头引着游棠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情况:“刚才南门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值班老师都赶过去了,只留了一个校医老师的助手在,是医学院的学长……”
在男生的絮絮叨叨中,十来步的距离转瞬即逝,游棠默默揉着耳朵,进了已经塞了不少人的屋子,眼中映入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肩宽腿长,笔直挺拔,光看身材倒是十分有料。悄悄地腹诽完,她摸着下巴准备多看两眼好饱饱眼福。
听到门口响起的脚步声,叶屿不慌不忙地给“排排坐”的一溜学弟擦完紫药水,这才放下托盘转过身,想要看看他们口中的“女英雄”是何方神圣。只是这一转身,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游棠眨眨眼,率先从晃神状态中脱离出来,伸手撑着门框偏头懒散一笑:“别来无恙啊,叶屿。”
“是,好久不见。”叶屿双手插进衣兜,轻扬起嘴角展露出一抹意外又欣喜的笑意。只是目光转到她腿上的血口子,他按了按眉心,眼中划过一抹忧色,心中升起一阵无奈,“先过来处理下伤口。”
游棠脚下不动,从身后捞出个娇小女孩来:“我觉得现在她更需要医生。”此刻这个女孩就像一棵随风飘摇的小草,正颤颤巍巍地打着摆子,看得游棠好生同情。可怜见的,这就吓着了?所以说啊,丰富的人生经历还是很重要的,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叶屿的动作一顿,从小习惯了大大咧咧的游棠,乍一看到与之截然不同的画风,还真不怎么适应。看着明显是被惊到的女孩,他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她这种情况……应该去和楼上的心理老师聊聊。”
闻言,女孩的脸色更白了。游棠伸出手拍拍女孩的肩,正要出言安慰,话到嘴边却卡了壳,忽然迟疑起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孩的表情有些破碎,游棠的脸色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只是严重脸盲。”旁边一道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截断了游棠的吞吞吐吐。叶屿看一眼游棠,向女孩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她从小就这样,总是分不清新同学的模样。”
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女孩的表情恢复了几分,带着善意伸出一只手道:“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白茵茵。”
“我叫游棠!”
游棠一把捞住白茵茵的手上下左右直摇晃,因叶屿的话淡下去的神色又如先前一样飞扬:“你放心,这次我记住了,绝对不会忘的!”
“好、好……”白茵茵被游棠的大力一摇,顿时一个踉跄,默默抽回手,“我还是去找心理老师聊聊吧……”
表面上像是一场久别重逢,但诸人却感受到了其下的波涛汹涌,白茵茵就像个引子,在叶屿与游棠的奇怪氛围中,屋里其余人也找着理由接二连三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溜得干干净净。
“没义气!”游棠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一帮男生撇了撇嘴,转身坐在空出来的排椅上,跷着腿在银色的托盘里找消毒水,一边找一边哼着满大街都在播放的流行音乐的调调。那没有一个音肯老实待在自己原位上、活像是重新进行了编曲还是最折磨人耳朵的小调就像一把无形的锯子,争先恐后地涌入叶屿的耳郭,试图蔓延至他的大脑好锯断他的神经。
当然,神经磨炼得比钢铁还结实的叶屿是不会被这点小问题打败的,他只是翘起嘴角笑了笑,露出了久违的神色。
“那有义气的女英雄又去哪里伸张正义了?”他走过来递出一瓶紫药水,“我们这么熟,就不用重新认识了吧?”
游棠扭过头给他一个后脑勺,用行动充分传达着“我们不熟”的信息。叶屿耸耸肩在游棠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手中的紫药水已经换成了酒精:“好吧,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叶屿。不过你就不必介绍自己了,我和你熟。”
把她受伤的右腿直接搭在自己膝上,叶屿麻利地卷起她的裤脚,轻柔又快速地给她处理伤口。
就像以前一样。
“生气了?”叶屿手上动作不停,偏头望了望游棠。
游棠正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室内漫无目的地逡巡,闻言抿了抿唇,把目光投递到叶屿身上,定定地瞧着他不说话。叶屿也不追问,一笑换了话题。
“听说你现在包扎极好,我本来还想见识一下。”
“林阿姨告诉你的?”这次游棠略略沉默后,倒是回答了,“什么好不好的,就是速度快了点,外形还是和以前一样丑。”
“在t国,速度每快一分,就能多救一个人。”
游棠没有反驳。t国不是中东地区最混乱的地方,却是最危险的地方,不时有战争和暴动发生,当真一分一秒都是生命。她跟着身为战地医生的妈妈,对此的认识更是直观,她也靠着这手极快的包扎术帮了不少人。
血污在棉签的擦拭下一点点变得干净,露出柔韧素白的肌肤,也露出一道细细浅浅的疤痕,那疤痕蜿蜒附在小腿正中的位置上,像一条拉链连接起了左右两部分。叶屿伸出手摸了摸那道凸起,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的腿……”
“骨折了,才好没多久。”游棠抻了抻伤腿,“去的第一年年底伤的,那天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本来动作就慢,还要逞英雄去救人,结果就被倒塌的房子埋了半截,挖出来的时候腿就已经断了。”
阿依莎带着活泼笑容的稚嫩小脸浮现在眼前,想起那个总跟着自己的小尾巴,游棠弯了弯眼,觉得一条能恢复的腿换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真是太值得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甚至眉眼弯弯都是笑意,但叶屿却能想象出当时有多危险,重逢的喜悦已消失无踪,心中犹如装进了大石,沉甸甸压得他飞扬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两人相顾无言,游棠也收了笑,注视着叶屿线条依旧的侧脸出神,心中却翻江倒海,起起伏伏都是这两年来越发难挨泛滥成灾的思念与喜欢。
“叶屿……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心里藏了许多的问题,她终于问起了那年夏末的不告而别,犹如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游棠整个人都透出几分释然来。她坐起身,背脊挺得笔直,落在叶屿身上的目光灼灼。
终于问出来了。
游棠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事实上,原以为一见面就会抛出来的问题被拖到现在才讲,已经足以让叶屿惊讶了。看来这两年,成长的并不是他一个。他流畅的动作终于卡住,微蹙起眉,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终他归于沉默,探手取过纱布给游棠的伤口缠裹。
看出了他的逃避,游棠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满眶的失望,只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失落和茫然掀起的浪潮似要将她淹没。明明还是那个人,可她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夏蝉固执地在九月微凉的风中继续鸣叫,用自己的语言送来不知名的诗篇。白色的窗纱轻摇曼舞,在空中划出圆润的曲线,间或洒下的斑驳光影,是过往的十数载的剪影,仿佛一霎回到熟悉到让人心惊的从前,小小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等叶屿来喊她一起上学……
十一岁的游棠被忙碌的父母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照顾。
大清早,隔壁就传来一阵喧闹。林静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笑眯眯地朝儿子招手:“小屿啊,隔壁游爷爷家的小妹妹来了,你要不要去和妹妹玩?”
同样十一岁的叶屿摆弄着手中刚拼好的飞机模型,头也不抬地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呢?妹妹很可爱啊。”林静不解,想到游家小姑娘乖巧的样子,她在早慧儿子身上快消磨殆尽的母爱又要泛滥了。
好想有个这样的小女儿啊!林静不由得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可爱?
叶屿想起了大院里同样被母亲夸过可爱的李家妹妹和王家妹妹。如果他母亲对“可爱”的定义一如往常,那这个“游家妹妹”不是个泪包子,就是个告状精,总之和“可爱”二字是沾不上什么边的。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抱着模型向房间走去,留下了望穿秋水的母亲。而林静看着走得干脆利落的儿子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眼馋隔壁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打开门再一次出去了。
和煦的风从打开的窗格子拂过,带来清新空气的同时也带来了热闹的气息。游家长子的小家庭一直在外为社会奉献光与热,大院家中长年只有一双父母在,两个老人家都是喜欢清静的性子,少有如现在一般热闹的时候。叶屿走过去关窗,发现隔壁与他房间相对的那间屋子已经不知何时换了布置,那铺天盖地的粉红粉蓝粉紫粉白看得他眉梢一跳,连忙从窗前走开。当然,现在的叶屿还不知道,这间让他有些接受不能的屋子将会住进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虽然关上了窗子,但丝丝缕缕的声音还是锲而不舍地钻了进来,叶屿索性带着他的飞机模型下楼,在院子中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试飞。
好巧不巧地,模型卡在了树上,任小小的叶屿怎么蹦跳都够不到,他只好耐着性子在原地等待,希望有人经过时好帮他拿下来。只是他却忘了,安静的前提就是人烟稀少。苦等无果的叶屿对着没有人影的院子,索性决定爬上树去取。
刚爬上枝丫将模型取下,院中小径的那一头就出现了个小小的身影,叶屿望着那逐渐接近的陌生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藏好在树上。
受大院的几个娇滴滴动辄搅得天翻地覆的小姑娘的影响,以至于现在叶屿看到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麻烦。没有人喜欢自找麻烦,叶屿和所有人一样,对自己所定义的麻烦都是避之不及的,自然是不希望被这个小姑娘发现。他紧盯着“不速之客”,看着那慢吞吞一团挪了过来又向着来时的反方向而去,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不,他放松得还是太早了—那小小的一团即将走出叶屿藏身的树荫时,突然“呀”的一声,回头瞧着一处地方不动了。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却让叶屿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团子重新返回树下,弯腰从茵茵绿草中捡起个亮晶晶的东西。
他的扣子!
摸着领口的线头,不知何时掉了扣子的叶屿懊悔不已。塑料的透明纽扣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小团子凑在眼前看了看,又四下观望着,似是不知草丛中怎的有个孤零零的扣子。看着她的动作,叶屿轻轻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抱着树干的手紧了紧。
他的反应过度了。须知道过犹不及,人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在关键的时候坏事,叶屿就是如此。以往总对电视剧里各种意外暴露嗤之以鼻,可当他自己在紧张之下扳下一块树皮发出声音之后,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只想变成一片树叶与周围融为一体。
“你怎么在树上?”
小团子循声抬起头,就看到头顶的树杈上坐了个小男孩。那仰起的一张脸粉嫩嫩的,两只澄澈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滴溜溜地绕着叶屿直打转。被这目光一盯,一句话从叶屿的口中脱口而出:“看风景!”
小团子“哦”一声,摊开肉嘟嘟的小手,露出刚捡到的扣子:“这是你的吗?”
叶屿瞅着那让他功亏一篑的扣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团子便咧开嘴笑了:“我捡到了你的扣子,你下来呀,我把扣子还给你。”
然而叶屿坐得稳当,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你把扣子放在地上就行了,一会儿我自己取。”
闻言,小团子收回手,却没有如叶屿所说的将扣子放在地上,而是带着几分羞怯,用胖乎乎的手指搔了搔脸颊,笑得阳光灿烂:“那个……我叫游棠,你叫什么呀?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玩?”
原来这就是游爷爷家的小孙女,这么看着,倒真是比之前那些娇气包乖巧可爱多了,妈妈的眼光有进步啊。如此想着,叶屿收回了略带审视的目光,松开了自己紧绷的神经,但还是没有下来的打算,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淡淡道:“我现在不想下去,你先去找别人玩吧。”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啊……”游棠比了比两根食指,有点小委屈。她在院子里转了这么久,一个小朋友都没碰到,刚发现的这个又冷冰冰的,一看就不是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虽然他很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爬上树跟他坐在一起……
爬上树……游棠先是一愣,旋即眼睛一亮,双手击在一起发出脆响,连语调都扬了起来:“你不想下来,那我上去找你啊!”她一向是“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此时更是行随心动,脑中才冒出念头,人就摩拳擦掌着准备将爬树付诸行动了。
观望着她的动作,叶屿连忙出声阻拦:“等等……你、你别上来……”
“你是怕我摔着吗?”游棠偏头看了看他,笑出一口大白牙,“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倒是蛮好的。你放心,我爬树爬得可好了,不会摔到自己的。”
谁怕你摔到,我只是不想让你上来。叶屿在心中吐槽连连。他的心理活动游棠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小姑娘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助跑就攀住了树枝,以和圆嘟嘟的身体极不相符的敏捷翻了上去,等叶屿反应过来,身边已是多了个人。
还真是爬得蛮好的,最起码比他利索多了……
叶屿难得无言。得,人都上来了,他还能怎么办?余光瞥一眼身旁坐得端端正正的人,他往一边挪了挪,当真看起了风景。
过了片刻—
“你看什么看!”叶屿低吼道,耳根子有些泛热,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原因无他,旁边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看,任谁都会觉得不自然。
“看你呀。”显然,看人的人并没有这个自觉,游棠捧着脸,歪头看着叶屿,回答得一本正经,“你这么好看,不多看看多浪费啊!”她倒是想一起看风景,可她实在不知道,一片树林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准看!”叶屿把头扭到一边。想到游棠那亮晶晶的眼睛,他就一阵气结。
“为什么?”游棠很纳闷,“你看你的风景,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了爸爸曾经念给妈妈的一首诗,觉得很应眼前的景,便活学活用地搬了出来,还即兴进行了改编,奶声奶气道:“你坐在树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坐在旁边看你……”
她卡了壳,苦恼地抓抓脑袋苦思冥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的两句。虽然被改得不伦不类,但拜顶好的理解能力所赐,叶屿还是与看过的原诗对上了号。热度从耳朵扩散,他的脸“噌”地就烧红了。
所以,他是被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姑娘给……调戏了?
这一刹的感觉不亚于天崩地裂,叶屿一时间僵住,只觉得全身血液源源不断地往脸上冲。而游棠注意到他的异样后,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饶有兴致地伸出一只小胖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哎呀!你的脸好红啊!”
“你!”叶屿抖着手指着游棠,口中再蹦不出第二个字。他悲哀地发现,如此关键的时候他词穷了。
“我?”游棠反手也指了指自己,疑惑又无辜地问,“我怎么啦?”
面对翻脸变呆萌的小丫头,叶屿只觉得心好累,他把模型在怀中抱好,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要干什么?”他刚攀着树站起来,一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就追了上来,“你这样站着很危险的,快坐下来。”
“我要回家,你一个人慢慢玩儿吧。”叶屿硬邦邦道。
“别呀!”听他这么说,游棠急了,“我一个人好没意思的!你再待一会儿嘛。”刚找到的小伙伴要走,急得她的两弯小眉毛都耷拉了下来,“你是不是生气了?那我……那我不看你了。”
叶屿不为所动,依旧要走。游棠无法,伸手就紧紧抱住了叶屿的腿。
“松手!”叶屿使劲往外抽自己的腿。
“不松!”游棠使出了吃奶的劲。
“快松手!”
“不!”
“你……你!你无赖!”既要抱着模型,又要保持平衡,还要拼了命挣脱自己的腿,不知不觉中,叶屿就被一条树枝钩住了裤子。他心中拢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却暂时无暇他顾。
终于,在新一轮的“拉扯”过后,他的预感成功地照进现实。“哧”的一声轻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先四目相对,然后一起掉转视线望向了声音的来源。
“啊—”短暂的寂静过后,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一方的安宁。游棠总算如叶屿所愿松开了手,将一双胖乎乎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连带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喊什么喊!”叶屿黑着张脸,从树枝上用力拽下自己裤子被钩破的一部分。
“你流氓!妈妈说不能让男孩子看自己的屁屁,也不能看男孩子的屁屁!”
“……”
看着义正词严却从指缝中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游棠,叶屿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你才流氓!”
今天的老皇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外出。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踩在坚实地面上的叶屿如此想着,脸沉得简直能拧下一摊水来。瞥一眼跟着蹦下树的游棠,他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麻烦精!”
亏他先前还觉得妈妈的眼光有进步,没承想这臭丫头不哭不闹的,折腾人的本事倒更胜一筹。他捂紧了自己裤子被剐开的地方,板着脸就要大踏步离开这里。
同一件事,叶屿的心情糟糕透了,游棠却未必。她颠颠地跑上前,朝着叶屿扮出个鬼脸,笑嘻嘻说出一句“海绵宝宝”,在叶屿的怒火还未喷涌而出的时候撒腿便跑,甩起小短腿风一般穿过小径,从叶屿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那速度与长度严重不成正比的小短腿让叶屿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游棠说了什么,顿时脸又成了一块大红布,也不知是窘得还是气得—他今天穿的小内裤上印的,就是一整个海绵宝宝。
游棠一口气跑回家,正好在楼底下碰到隔壁的林阿姨。
“阿姨好!”
因着才见过,且很喜欢这位和气的阿姨,是以游棠对林静还有印象,当即停下脚步问好。
“棠棠找到小伙伴啦?”林静笑得温柔,弯下腰摸了摸游棠的头,满腔爱的泡泡又开始泛滥。哎呀,瞧瞧这乖巧的小模样,真是惹人爱啊!真想自己也有一件“小棉袄”啊!
“找到啦!”游棠点点头,脸上红扑扑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弧,“虽然他不太爱说话,人也冷冰冰的,脾气还有点怪,但我们还是玩儿得很开心!”
“棠棠真厉害!”林静一边夸着游棠,一边在心里嘀咕,听着怎么像她家那个一身毛病的臭小子呢?
“那棠棠的小伙伴叫什么名字啊?”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林静问道。
“我不知道。”游棠摇摇头。
“不知道?”林静讶异地重复了一遍。
“对呀,他没有告诉我。”游棠瘪了瘪嘴,但很快又高兴起来,“我叫他‘海绵宝宝’!因为他的‘小内内’上有一个海绵宝宝!”
小内内?
林静觉得自己跟不上游棠跳跃的思维了,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她记得今天叶屿这个臭小子穿的就是海绵宝宝……
不会这么巧吧……
这样想着,视线里就多了一手抱着模型一手背在身后的自家儿子,正垂着头慢慢走近。走近了,她才发现叶屿哪里是背着手,分明是捂着豁了口的裤子。林静一下子就串起了整件事,连忙抿嘴强忍住笑,直到满身低气压的叶屿毫无察觉地即将从眼前走过,她才乐呵呵地唤道:“小屿!”
叶屿闻声抬头,就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笑脸,其中小的那个还挥了挥手,冲他又喊了声“海绵宝宝”。
“妈……”他选择性忽视掉游棠,一丝一毫余光都不想分给她,目光都落在了林静身上。
“哎呀,脸色这么臭,我的小屿要不帅了!”
这话叶屿不知该如何接,索性选择沉默以对。倒是游棠仰头看看林静又看看叶屿,疑惑地问:“海绵宝宝就是林阿姨家的小哥哥吗?”刚见面的时候,林阿姨告诉过她,她家里有个小哥哥。
“对啊。”捏捏游棠软乎乎的小脸,林静含笑道,“他和你同岁,只比你大了两个月,以后你们可以常在一起玩。”
“好啊好啊!”游棠拍着手笑了。
叶屿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三两步进了楼洞。
“没礼貌的臭小子!”自家儿子不捧场,气得林静直跺脚,转而安慰游棠,“棠棠,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可别生气。”
游棠摇了摇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嘻嘻道:“海绵宝宝不找我玩,我可以找海绵宝宝玩啊!他可好玩了,我喜欢和他玩!”
说着说着,她就跟着钻进楼洞,在叶屿家门外追上了叶屿:“海绵宝宝,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叶屿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扭开门把手进门,“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摔门落锁,留下游棠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眯眯地转身进了自己家。
第二天,在相对的小阳台上,两个人又见面了。
大清早的,叶屿就听到动静,过来看的时候发现自己阳台上多了张皱巴巴的纸,对面阳台上伸出截在空中挥舞的手臂。
经过一夜的缓冲,叶屿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淡。他拉开门抱着手臂走到阳台上,对着那一蹦一跳露出的发顶凉凉道:“你在干什么?”
“是你吗,海绵宝宝?”游棠蹦得更加起劲了,“我来还你扣子呀,昨天忘记了!你看看有没有一张纸?我包在纸里扔过去了。”
“扔?”叶屿反问。
“我够不到嘛。”游棠答得坦率。
叶屿瞅着半天连眼睛都露不出来的小矮子,觉得要求她用别的方法确实是为难她了。他环顾一圈,瞧见扣子早已从纸团中落下,一路骨碌碌滚到了阳台边缘的缝隙里,他走过去捡起,又顺手捞起那纸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见巴掌大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还给海绵宝宝的扣子”。
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海绵宝宝”这四个字。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叶屿决定要和这个“麻烦精”谈谈。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这四个字一定会被游棠宣扬得尽人皆知。
“游棠。”他走近墙边严肃道。
“怎么了?”游棠总算想起了可以从屋中搬一把椅子垫在脚底下,此时她踩着椅子扒着墙,摇摇晃晃地探出大半个脑袋,和叶屿保持在同一个高度。
“不要再喊我海绵宝宝了!”
“那我应该喊你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叶屿一愣,心里立即盘算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转瞬他便有了决定:“我叫叶屿。”
“叶……屿?”游棠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以后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不许提海绵宝宝!”
“我记住啦!”游棠高兴地点点头,转而期盼地看着叶屿,“我们都知道了对方的名字,那我们是不是就成为好朋友了?”
我为什么要和麻烦当朋友?
叶屿在心里吐槽连连,面上却不露端倪,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游棠。游棠把脑袋枕在臂弯里,侧头看着上方陌生的天空,丧气而又闷闷不乐道:“我没有好朋友……”
叶屿一愣,半天才想起妈妈之前告诉他的事情:游家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要天南地北地跑,直到今年游爸爸光荣晋升维和战士要去驻留中东,而游妈妈作为战地医生也要跟去,这才不得不把游棠送回大院跟爷爷奶奶同住。
想来也是,整日东奔西跑的,哪里交得上好朋友?
眼看着一直神气活现的游棠突然低迷,原本想干脆利落拒绝的叶屿不知怎的就微微点了点头。游棠立即雀跃起来,眼角眉梢都填满了在叶屿看来“傻乎乎”的笑意。
他也勾起唇笑了。
就让你先开心开心吧……反正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是见不到我了。
游棠再一次扑了空。
“阿姨,叶屿什么时候回来啊?”刚交到的好朋友转眼就不见了,小小的游棠很失落。她站在隔壁门前,仰着脸向温柔可亲的林阿姨询问叶屿的归期。
“棠棠乖,小屿去看爷爷奶奶了,很快就回来了。”
“他都走了快一个月了。”游棠扳着手指头,越数越委屈。说好的好朋友一起玩呢?
“这……”林静笑得有些尴尬。叶屿一向有主见,是以她还真的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看着游棠皱巴巴的小脸,她决定再打个电话催催叶屿。
“我知道了阿姨。”游棠礼貌地道谢后,垂着头下了楼梯。送她过来没两天,爸妈就去工作了,又不能闹身体不好喜欢清静的爷爷奶奶,唯一的好朋友又消失不见……游棠觉得天地有多大,她的孤独就有多大。
这种感觉在看到满院子一起玩游戏的小朋友时达到了顶峰。来了几天她才知道,大院里还有很多跟她年龄相仿的小朋友。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兴高采烈地想要加入,可是不知为什么,大家好像怕她似的。这种集体性的无声排斥很伤小游棠的心,渐渐地,她就不再尝试融入,只在一旁默默围观。
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游棠对着一片欢声笑语出神。许是孤独感爆棚的缘故,她再一次鼓起勇气走上前,想要加入欢乐的队伍。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得到了不同的回应。
被朋友们戏称为“小李子”的李啸是大院的孩子王,今年十二岁,整日里掐东惹西,真正是猫狗都嫌。他看着天天来旁观今天再一次想要加入的游棠,露出了一个隐秘的坏笑。
“你想和我们一起玩?”
游棠猛点头。
“我们可以让你加入,不过我们现在在玩‘摸瞎子’,你得当摸的那一个!”
已经被喜悦冲晕头脑的游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很快,就有人将蒙眼的布条系在她的眼睛上。
视野一片漆黑,游棠伸出手摸索着,凭着先前的记忆开始挪动。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眼睛被蒙上的一瞬间,周围的孩子们已经在小李子的一个眼神之下四散而走,偌大的游戏场地里,转眼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甫一踏进大院的门,叶屿就看到几个打过照面的同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树后,正指着一个方向捂嘴笑个不停。风从沙沙作响的树叶间穿过,顺路捎来了他们的只言片语:
“你们看她在那里绕圈子的样子!是不是笨手笨脚的?”
“不光是笨手笨脚的,人也笨!这么久了都没发现人都跑了!”
“这样才好玩嘛!发现得太早有什么意思。”
“快看快看!她撞到墙了!”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又有倒霉蛋栽在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惹祸精手里了。叶屿习以为常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从一旁走过,满脑子惦记的都是组装新模型的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以至于在穿过园子时完全没有发现,一个蒙着眼的人正循着他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靠近。
直到他被撞上,还被以一种“生怕他跑了”的架势紧紧抱住,叶屿这才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脱离出来。
垂眼看着这个灰头土脸却似曾相识的身影,叶屿一挑眉头,觉得自己知道这个倒霉蛋是谁了。
chapter02 仗义出手为哪般
“抓到了!抓到了!”
完全不知自己遭遇了什么的游棠紧紧圈着手臂,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嚷嚷半天才记起扯掉布巾,想要看看自己抓住了谁。阳光落在脸上驱走了黑暗,她不适应地眯起眼,一张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这不是……
“叶屿?你回来啦?”
“海绵宝宝”这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游棠想起叶屿先前的叮嘱,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吞了回去。
叶屿扫一眼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小萝卜头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算这家伙识相,没有大嘴巴地嚷嚷出来。
呼,好险好险。
从叶屿眼中读出了隐藏的信息,游棠庆幸地拍拍胸口,哎,叶屿的眼神好凶啊!她环顾着周围的新玩伴,拉拉叶屿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一起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被一群人当乐子看热闹?叶屿自认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用相当无语的目光瞅了瞅游棠,斩钉截铁地拒绝后视她央求的目光于无物,目不斜视地就要从人堆里穿过。
“为什么?”游棠锲而不舍,拔腿便追。
“不熟。”
“玩一玩就熟了嘛!”
游棠继续追,只是斜刺里突然出现的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从来不跟我们玩的,你就别追了!”说罢,李啸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把她往人堆里推去,“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身后的安静渐被哄闹声取代,离开了些距离的叶屿脚步开始放缓,最终在走出园子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仍然不明情况的游棠。眼见某人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要被布巾蒙上眼,叶屿无奈了。之前不是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就傻乎乎地任人捉弄呢?
“喂!游棠!”掂了掂手里的盒子,他突然扬起声喊,“跟我去玩新模型!”话出口,叶屿自己尚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就想着帮她脱离泥潭呢?他明明发过誓要远离这个麻烦精啊!
叶屿的嘴巴动了动,十分想收回自己泼出去的水,遗憾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刚才还站得稳稳当当的游棠犹如得到了召唤一般,眨眼就从人堆中钻了出来,露出的灿烂笑脸刺眼无比,扎伤了被搅局的李啸。李啸哼一声,心中对叶屿的不爽又增加了几分,却又拿远去的两人没法子,只得一跺脚粗声粗气地招呼小伙伴:“不理他们,我们走!”
“小屿回来啦?呀,棠棠也来啦!”
来开门的林静惊喜地看着肩并肩的两个小萝卜头,连忙让开路让两人进来,边摸着游棠的小脑袋边对叶屿嗔怪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去接你啊!”
“妈,你从来没接过我。”叶屿换鞋进门,放下自己随身的小背包,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母上”的谎言。
“这个嘛……车站不就在院子外面?妈妈这是相信你!”林静打着哈哈,连忙转移话题,“你看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久,棠棠一个人多孤单?她还没交到其他好朋友呢!”
一个猛点头的应声虫游棠,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母上”,叶屿按住自己要撒丫子去跳广播体操的神经,露出一抹冷艳高贵的笑。
以为这样就可以问住他了吗?
怎么可能!
他托着手里的模型缓缓从游棠面前游弋而过,刚才还在和林静统一战线的游棠瞬间便忘了自己的初衷,目光一路飘移追了过去,活像是一只被食物牵住了视线的小仓鼠。
这丫头!见状,林静扶额无奈叹息,赶苍蝇似的对叶屿摆手:“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自己找地方玩去!”
叶屿发出一声得逞的轻笑转身向房间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一只“仓鼠”。
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游棠很好奇,但很快她就无趣地撇了撇嘴,拉了凳子坐在叶屿的对面。原因无他,叶屿的屋子简直就是她房间的翻版嘛!不说物件长得像,就连摆放位置都差不多。
“咱们房间的布置好像啊!”游棠感叹道。这年头,听说过撞衫的,没想到连屋子布置都能撞。
叶屿已经把模型零件铺了一桌子:“因为游奶奶不知道该给你布置成什么样,所以借鉴了我的屋子,只是……”他顿了一顿,下意识想抬头望向对面,又赶紧制止了自己的冲动。他真的不知道,类似的物件只是挨个换了个颜色,组合起来的杀伤力却有这般大。
言未尽,意已至,游棠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叶屿有限的六个小点点里表达出的无限嫌弃。哼!五十步笑百步!乌鸦笑猪黑!她气哼哼地做着心理建设,却把自己给逗笑了,嗯,这么说来他们半斤八两,该是谁也别笑话谁!
叶屿已经有些习惯游棠偶尔异于常人的反应,见怪不怪地摆弄手中初具雏形的模型,一双眉毛不知不觉拧了起来。嗯……接下来该拼哪里呢?
“这个啦!”举棋不定间,一只手拈着块零件利索地移了过来,正卡在他犯难的地方,“咔嗒”一声仿佛敲掉了叶屿的牙齿一样,让他“嘶”地倒吸口气,“噌”地站了起来。游棠及时缩回腿,完美避开了被误伤的命运。
“你干什么!”椅子倒地的咣当声里,叶屿的五脏六腑像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狠狠扇了几下似的,瞬间燃起了焦灼的火,竟不知是先瞪“罪魁祸首”的好还是赶紧检查模型。一瞬犹豫过后,心中天平排山倒海倾倒,终是模型占了上风,只是—
“咦?”
他将模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意外地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由游棠按进去的那一块零件与周围严丝合缝,明显是正确的选择。他舒展了眉宇,扶起椅子重新坐下:“你……会拼?”
一旁,游棠缩成一团,看起来好不弱小可怜又无助,要不是她眼睛里的狡黠犹未散去,叶屿就差点相信自己吓到她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立即为自己的过激反应买单:“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可吓死我了!”游棠瞬间暴露了真实面目,鸟一般扑腾过来,捂着胸口浮夸地大呼了一口气,“你刚才好凶,我还以为要被你按在地上摩擦了!”
真没看出来……
仿佛心中徘徊已久的洪荒之力找到了出口,她突然跳下椅子,抬起右手对着空气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气盖山河道:“不过—祖国的花朵和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是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困难所吓倒的!”
叶屿注视着她,额上滑下几条不可见的黑线。继“麻烦精”之后,他又发现了游棠新的属性:戏精潜力股。
这叫什么?人在家中坐,“朋友”天上来,顺带还附赠不知几何的随机属性?售后服务都没有这么好吧?还有一种挖掘宝藏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是想的叶屿沉默了。
最终叶屿邀请游棠一起组装模型。在一只手都能数清的有限接触里,虽然游棠画风清奇,但叶屿还是发现了她脑袋好使这一闪光点,至少在模型的限定里得到了上帝垂青,被强加了不少技能点。
有同一件事做沟通的桥梁,两人倒是融洽了不少,间或交谈些其他趣事,也算是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若将几次意见分歧导致两人互相嘲讽抛开的话,也算是其乐融融。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眼看游棠驾着友谊的小船就要扬帆起航,叶屿却仍站在岸边观望,思考着未来这艘船沉没甚至是被自己亲手凿穿的可能性。
时间在表盘上哗啦啦地跑动着,像是在附和一般,楼下一群半大的孩子也咋呼着如脱缰的马呼啸跑过,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一路顺风而上,突破了双层玻璃的阻隔攀附上刚刚结束动手能力训练的两人耳朵。叶屿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废弃物。游棠眼前却不知怎的晃悠出了叶屿闪亮登场时的情景,当时还未觉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哪儿哪儿都透出几分诡异来。
那么问题来了,敢问路……哦不,答案在何方?
伸到一半的懒腰也不继续了,游棠忽然便得出一个结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跶到叶屿身边去求证:“叶屿,你是不是和小李子有过节儿啊?”
叶屿正踮着脚把新鲜出炉的模型摆上橱柜,暂时无暇他顾,只随口问道:“你这结论从哪里来的?”
“直觉!”
“直觉?你当自己是天线宝宝自带信号接收器可以听到来自宇宙的声音吗?”他啼笑皆非。
“你懂什么?这叫‘结论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游棠振振有词。
“看你说得这么有道理的样子,我差点儿就信了。”模型在橱柜上端端正正地摆好,叶屿双手环胸靠在橱柜上,总算腾出眼睛看向游棠,“不过你这直觉倒还算准。”
“怎么说?”游棠激动起来。
看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叶屿摸着下巴沉吟半晌,慢悠悠开口却不是让游棠期待的一番起承转合,而是一个反问抛还给了她:“嗯……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被孤立了?”
游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用眼神催促着叶屿赶紧说。
叶屿又是一番沉吟后,深沉道:“这就对了。”
游棠脸上顶着问号,忍不住问道:“对了?什么对了?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儿啊?”
叶屿扬眉一笑:“你猜?”
游棠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偶尔皮一下的叶屿开心过后总算还记得给游棠解谜:“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他单方面不待见我,连带着你也倒霉被孤立了。不过你也是傻,他们明摆着捉弄你,你还真自己跳进去。”
“我那是无聊才配合他们的好不好!倒是你,你干了什么他才不待见你?”
要是之前,游棠肯定是站在叶屿这一边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要审视一下自己的想法了—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谁知道叶屿和李啸之间谁才是那个“单方面”,唱的又是独角还是双簧?
“那你可真是舍己为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娱乐大众啊。”叶屿目露讶异,“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没让他得逞过,所以他才不待见我。”
“只是这样吗?”游棠选择性忽略掉他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表示质疑。
“那不然呢?”叶屿摊摊手,“非要我编出截狗血剧情你才满意吗?”
“我就是觉得没这么简单……”游棠嘟囔。
“唔,其实这件事有个后续的……李爷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把李啸痛骂了一顿,他大概以为是我告的状吧。”
“那是你告的状吗?”游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屿勾起个高深莫测的笑:“告状?我才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是有同种遭遇的其他人去告的,我就是随口一提,谁知道……啧啧,看来大家都积怨已久啊!”
游棠无语地瞅着身边一脸无辜的人,不由得感慨人世险恶。瞧瞧叶屿,不动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悄无声息地就把人阴了回去,真是……吾辈楷模值得学习啊!想到这里,她此道的任督二脉似有所松动,当即活学活用龇牙一笑:“你就不怕我告诉小李子?”
“怎么会?”叶屿眼神信任笑容怡然,“我们是朋友啊!”
游棠的千言万语生生被这六个字堵了回来,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挖个坑自己跳。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同情李啸,不是己方疏于防范,实在是对手段数太高!
眼一闭一睁,一个暑假就吵吵嚷嚷地过去了。在这个暑假里,游棠摸熟了整个大院的同时也和李啸成了冤家对头,还成功让叶屿登上了与自己的塑料友谊小船。不过船上唯二的两名乘客都不知道的是,这艘小船一路摇摇晃晃驶向大海深处,在偏离目标星辰大海的同时也会在无形之中蜕变为爱情的巨轮。
每年的九月一日,都充斥着学生的狂补作业和老师的唉声叹气,明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只因为它自带的含义,便硬生生地有了一种仪式感,这个仪式是众人年少时几不可少的噩梦来源,是无数血泪的回忆,也是长达两月欢乐的终止键,虽然它的名字只是毫无韵味可言的三个字:开学日。
游棠大概是为数不多还在这天保持着极好心情的人了,她跟着自己和蔼的班主任走在前往六年级一班的路上,对置身的新学校满怀好奇。
等班主任简单介绍完她,游棠就站上讲台准备自我介绍,眼睛往乌压压的台下一扫,就从一堆辨不清的萝卜青菜里发现了两张熟面孔:坐得端正笔直的叶屿和拄着下巴转笔转得飞快的李啸。
嗯,这种情况,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意外,游棠所转入的这所学校地理位置实在占优,和大院的距离之近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大院的孩子们几乎一个不落地都在此扎堆了,若是课间在走廊兜上一圈,还能遇到更多熟面孔。
全班同学对笑容甜甜的新同学表示热烈欢迎,李啸敷衍地跟着拍了两下手掌,甚至连新同学的模样都没看就又投入转笔大业中去,心情跟着越转越快的笔一起飞扬起来。
他也是这个特殊日子里保持好心情的少数人之一了—在这个让人悲痛的暑假里,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滑铁卢,这使得他无比期待开学。他后悔了,他不该去招惹游棠的,这丫头看起来和和气气、腼腼腆腆,怎么就这么记仇呢!整天变着法地跟他作对不说,还找来了叶屿那家伙帮忙!要知道叶屿虽然蔫坏蔫坏的,但一直都不怎么搭理他,现在却带着一肚子坏水来给游棠当后盾。他生在国旗下沐浴着阳光长大,哪里会是叶屿的对手?
不过好在开学了,他总算要摆脱这两人联手的折磨了,阔别江湖两月有余,他李啸又要回来了!
内心的小人一阵叉腰狂笑,李啸已经完全放飞了自己,直到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句话:“大家好,我叫游棠……”
我叫游棠我叫游棠我叫游棠……
笔“啪嗒”一声从僵住的指间滑落。后面的话李啸已经听不见了,他的大脑自动和耳朵断开了连接,疲于应对着旋转跳跃盘旋上升的四个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抬起头,正对上叶屿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山高水阔,他还是就此别过吧……
如果故事在这里画上句号,那将不过是一个失足少年被迫学会重新做人,但李啸显然不甘心就此湮灭在江湖的传说里,为了捍卫大院一霸的地位,他决定带领自己一帮或真心或假意的小弟对叶屿游棠二人组宣战,虽然对方从未回应过。
这倒不是人数悬殊的问题,而是叶屿和游棠一致觉得,这样隔空喊话实在是太low了,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不过被动挨打也不是两人的风格,在具体的行动方针上,两人从没含糊过—毕竟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
就这样小打小闹了大半个学期,李啸终于等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准备干一票大的,他要让游棠记住这次“教训”,让她再也生不起跟他作对的念头!
事情是这样的:在一个惠风和畅的下午放课后,游棠第一次落单了—有着“邻居”“同班同学”和“好朋友”这三重身份加持,导致除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外,游棠和叶屿几乎是形影不离,让李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直到今天机会突然降临。
“我看见班主任把叶屿叫去办公室了!”
李啸带着一帮小弟躲在拐角,指着树荫下一蹦一跳兔子似的游棠道:“今天就剩她一个了,我们得抓住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
“好!”旁边立刻有人应声,不过转瞬又搔了搔头,迟疑着问,“不过啸哥……怎么个教训法?打一架?”
“这……”李啸也搔了搔头,回头环顾着身边七八个大院弟兄,讷讷道,“打女孩子不太好吧……”他只想着出一口心中郁气便罢,也没真想着把人小姑娘怎么着,更遑论己方这么多人,排排站在游棠面前什么都不做都可以说成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了。最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游棠只能算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叶屿。
没道理放过大鱼使劲欺负小鱼啊!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那……咱们就散了?”为难之下,有人试探道。
“不行!”李啸想都不想地拒绝。难得天上掉馅饼,就算接不住整个,难道还抓不住个边边角角?弃之不顾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帮半大小子齐声叹息:姑娘家真是难办啊!
眼看正主都要迈进大院的门了,这边的“墙根会议”还没倒出个子丑寅卯来,尚未修炼出耐性的“天降馅饼”组齐刷刷地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开始躁动,直到李啸大手一挥做出决定:“兄弟们给我压阵,我先去探探敌人虚实!”
“嘁!”众人皆嗤,对李啸表示鄙视。明明就是无计可施了,还非要美其名曰探虚实!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真诚?
对此,李啸丢出一个白眼,大踏步追了过去,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一行人从挤挤挨挨的墙角出来,集体转移到了大院。
等一帮看客到齐,李啸与游棠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上了。只见李啸勾着嘴角压着音调,冲游棠极有社会大哥范地一笑:“游棠,可逮到你了!”
“李啸?”这个人很眼熟,十分眼熟,非常眼熟,跟整天与自己别苗头的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同往日大相径庭的风格委实让游棠愣住,好半晌,她才不确定道,“你要是生病了就赶紧回家躺着,这样怪吓人的。”
说罢转身就走,换李啸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是……这这这!这剧情发展不对啊!这丫头不应该被他的气势所折服,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以往的作为,然后在他宽宏大量地表示原谅后加入他的阵营,从此与他冰释前嫌皆大欢喜吗?
释放的善意被无视得彻底,受到了打击的李啸头脑一热,转身拦在了游棠身前,一边撸袖子一边喊口号似的大喝一声:“游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你!”
游棠总算反应过来了。合着这家伙是来挑事的?叶屿不在,她觉得自己更要捍卫住两人的面子,于是配合地撸袖子,更大声地回应:“要打架?来啊!”
那就打呗。
别的不说,在一帮小弟围观的情况下,这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不过他打定了主意不动真格的,姑娘家胆子小,吓一吓就够了。
纯粹是为了面子之争的两人就这样摆开了阵势。被逼上梁山的李啸就很郁闷了,明明是他占据主动来着,怎么现在成被迫应战了?这姑娘什么时候把节奏带偏的?
思考着怎样放水才不明显的李啸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震惊了—刚才还在说和女孩子打架不好,结果现在就要亲身上阵了?
“真香”!
吐槽归吐槽,眼见事情发展像雪崩一样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立刻就有机灵的撒腿去找能控制局面的家长。只是刚迈开腿,一声人体落地的闷响就传了过来,听得众人眉头齐齐一跳。这声响……李啸下手太重了吧?
坏了,事情大发了,那丫头该哭了。
想法刚钻进脑海,果不其然就有哭声伴随着惨叫传来。
只是……声音好像不对啊?
众人机械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看到李啸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正抹着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出的生理泪水。
疼啊!
“身手很一般嘛。”游棠评价道,随即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潇洒离去,留下一圈目瞪口呆的看客张大嘴吸溜着日益转凉的风。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蔚蓝天空飞过,投映在李啸的视野里,总算拉回了他被摔出窍的七魄三魂。他哎哟连天地支起身坐起,瞪着游棠的背影,突然攥起拳头砸向地面,声音透出满满的不可思议。
“失算了!
“这丫头,练过!”
“我回来啦!”
游棠脚步轻快地跑回家,像往常一样先钻进厨房在做饭的游奶奶脸上香了一口,又解了书包扑进沙发,一个打滚便窜到了另一头看晚报的游爷爷身旁。
“打架赢了很开心?”
游爷爷抖抖报纸,老花镜后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瞧向小孙女。
“啊?”游棠蒙了。爷爷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她那边才打完老人家就知道了……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游爷爷悠悠一笑:“不光是我,整个大院都知道你的壮举了。”
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
游棠捏着衣角,讷讷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爷爷,我……我……”
“我就是随口一问,瞧把你紧张的。”游爷爷看着游棠涨红的脸,顿时笑得不可自抑。他家的孙女啊,可真是个宝贝。“打架累了吧?让你奶奶给你晚饭加鸡腿。哎呀,不愧是我孙女,有我当年的风范!在部队里的时候他李老头可从没赢过我!”说着说着,竟是带出几分得意来了。
一边张罗着加餐一边对自己点头的爷爷让游棠内心有点崩溃,她以为就算不上思想教育课,也会来一场直击心灵的对话,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这样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赞许的场景,直到自家奶奶出场:“好什么好!棠棠一个女孩子家,打架伤着了怎么办?”
气贯丹田,势若雷霆,游奶奶手里的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出来和游爷爷理论。
“咱们棠棠这不是打赢了?”游爷爷颇有些不以为然,“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嘛。”
“那要是没打赢呢?对方一帮小子可都在边上看着!”
这次游爷爷还没说话,游棠就抢答了:“奶奶,我能打赢的,爸爸教过我打拳呢!”
“打……拳?”
大家闺秀出身的游奶奶觉得自己有点晕。
“对啊,打拳!我打得可好了!”游棠认真点头,连带着比画了两下以示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游山这臭小子,教什么不好非要教棠棠打拳!”游山自然就是游棠那身处战乱地带发光发热的爸爸了。游奶奶捂了捂跳得有些快的心口,向游棠嗔怪道。
“打拳怎么了?”游爷爷不乐意了,“又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护自己,哪里不好了?”
“怎么了?等棠棠打顺手,以后但凡遇事就挥拳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游奶奶一噎,登时没好气道。
“孩子间玩闹罢了,你也太夸张了。”游爷爷摇摇头,乐呵呵地把注意力转回游棠身上,“刚耍的两下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全套打给爷爷看看?”
“好啊好啊!”游棠当即应和。爷孙俩齐齐笑弯了眼,看得游奶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挥舞着铲子重新进了厨房。
“你奶奶这是担心你。”游爷爷向游棠挤挤眼睛悄声道,又扬起声音笑呵呵喊游奶奶,“哎,老婆子,别忘了咱们棠棠的鸡腿!”
“想都别想!”游奶奶汹汹地拒绝,厨房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剧烈碰撞的声音。
话虽如此,可在上桌吃饭的时候,还是多了一盘堆得满满的烧鸡腿。游棠抱了抱自己嘴硬心软的奶奶,把最大的鸡腿夹进了奶奶的碗里。
吃完了饭,游棠被赶去写作业。游爷爷帮游奶奶收拾完碗筷,盘着自己圆滑光润的核桃去找老朋友李啸的爷爷老李喝茶,刚到李家的大门外就听到老李扯着大嗓门训孙子。
抬手敲了敲门,游爷爷对来应门的李家爷爷呵呵一笑:“哟,训孙子哪?”
看热闹的语气一下子让李家爷爷刚降下去的火气呼啦啦又烧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李啸又是一通训:“这么大的人,整天惹是生非就算了,现在居然欺负上了女孩子,你丢不丢人!”
明明讲的是言语恐吓的副本,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干的是武力威胁的活计?
李啸已经被连番的语言迫击炮轰炸得无精打采、思维混乱了,讲真的,他都差点信了自己是一个不辨是非、无恶不作、欺凌弱小的人了。
可被吊打的明明是他啊!
李啸委屈,李啸心里苦,李啸要为自己正名!他终于忍不住发声反驳:“游棠才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凶的女孩子!”
人爷爷还搁这儿杵着呢,你就敢说人孙女凶?李爷爷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孙子气死了。
再说那边,要开始写作业了,游棠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的作业本还在叶屿的书包里躺着,便捏了块橡皮扔过阳台去敲叶屿的窗。
橡皮落在窗上,“啪”的一声轻响,那边窗帘被拉开,不多时走出个人来。叶屿拿了游棠的作业本,又弯腰捡起橡皮一起递给趴在阳台上只露出个脑袋的游棠。
“你怎么知道我来要作业本?”游棠奇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还知道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你干了一件大事。”叶屿抱着手臂倚在阳台上,把游棠看了又看,怎么都和那个一下就把李啸给放倒的“游棠”联系不起来。
这丫头,藏得挺深啊。
“连你都知道了?”游棠咂舌。这种全世界都知道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明明是他要来和我打架,结果才动手他就倒了,还害得我背锅……”
她都准备迎接来自社会的毒打了,可谁知李啸搞了这么一出,让她发自内心地忧伤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游棠一脸惆怅的模样引得叶屿发笑:“那不如我们找个时间较量一下?”
游棠耸耸肩,不置可否。
跟游棠的情况类似,叶屿也是跟着父亲学过的,两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倒也是旗鼓相当,只是不经意间被李啸看到,又是一波重击如冷雨一般劈头盖脸浇在他身上,真正是透心凉。
一直以为叶屿就是个辅助型的军师,结果人家也是个强力输出?他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一直招惹这俩人?回顾过往,他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在摸清对方的真正实力后,李啸当机立断悬崖勒马,决定就算不能把旧账一笔勾销,也要井水不犯河水才行。只是不幸的是,天并未如他所愿—在他琢磨具体方案的时候,一张附着游棠照片的“大字报”贴上了学校门口的宣传栏,其上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游棠是个没爹没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可怜虫。虽然这张字迹和内容皆拙劣的纸被过路老师及时撕了下来,但还是化为一道流言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整个校园。
更糟糕的是,从其他大院孩子嘴中偶然流露出的一些信息,在有心人的拼凑之下,无形中便成了流言的佐证,以至于越传越玄逐渐走偏,各种各样离谱的言论也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甚至有了谁接近游棠谁就会倒霉的说法。
小孩子总是天真而残忍的。善恶在他们的心中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们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刨根问底,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化为利刃伤及与自己同样的存在,而后又会在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抱团远遁,在观望中凝聚出更大的风暴。
游棠此时就身处风暴,只是好巧不巧在风暴眼中。她那与生俱来的粗疏为她织出了一道屏障,让她在晴朗灿烂的阳光下自得其乐,半点没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沉重。
哦,不对,在风暴还未形成的开始,她还是有察觉到一些不对的—她好像被同学们疏远了?
当她带着疑问去找叶屿求证时,叶屿临场发挥,把锅全推到了李啸身上,让游棠以为又是李啸当初玩的孤立那套把戏。于是在对李啸一通鄙视过后,她开始对周围所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和态度泰然处之视若无睹。只是苦了叶屿,既要替游棠挡下风言风语,又要在游棠面前不露端倪。
叶屿不似游棠,“大字报”还贴在宣传栏上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只是他晚去了一步,并没有直接见到。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游棠的时候,事情已经在人心的推动下发酵膨胀,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催生出的不少言论,让叶屿听了都心底发寒。这种情况下,他也只好全力拉走游棠的注意力,免得她听到恶意的中伤。
只希望这场风波能快些过去。
“你干什么去?”
叶屿轻轻吐出口郁气,从寒风中依旧青翠的草坪处收回目光,扣住了蠢蠢欲动起身想溜的同桌。为了降低意外,他甚至向老师提出申请与游棠成了同桌。
游棠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能和叶屿成为同桌,她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没想到叶屿简直是只可远观的代名词—整天防贼似的盯她盯得死紧!日常三连“干什么?不行!不准去!”跟三座大山一样把她压制得死死的。最关键的是,叶屿这么做的原因居然是怕她出去为祸一方!说她太暴力了!
想起叶屿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游棠就忍不住把一口好牙磨了又磨。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叶屿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嗯?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吗?
要知道雷锋同志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一直置身于料峭严寒之中,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叶屿同志的温暖。
天苍苍,野茫茫,叶屿最近不正常!游棠同学扁着嘴,伸手指向聚作一堆正叽叽喳喳聊天的一个小团体:“我想和她们玩!”
叶屿偏头看过去,在游棠接触不到的方向刹那冷了目光,刀锋一般迎上那几抹意味复杂的窥探。其中蕴含的警告太过浓烈,小女生们一惊,连忙慌乱地收回自己自认为隐秘的心思。
他这才慢悠悠地转回脑袋,面向游棠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瞧着她淡淡道:“快期末考试了,别总想着玩……作业写了吗?预习了吗?复习了吗?”
“写了写了,都写了!”
游棠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恼怒的小宇宙了,抱起一沓书本重重丢在叶屿面前,双手拍在桌上,“咣”的一声,镇得喧闹的课间都陡然寂静了下来。
“叶屿你讨不讨厌!我是犯人吗?你这么管着我!”
嘹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叶屿顶着各色目光神色如常,翻看着游棠的作业,挨个指出其中的错误:“错别字、计算错误、单词拼写不对……”他抬起头,看着气鼓鼓的游棠平静道,“你大概不想因为考砸了被游奶奶整天追着念叨吧?”
“要你管!”
话虽如此,被精准踩中七寸的游棠还是板着脸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响。叶屿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越过她和对面的李啸对上了目光。
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李啸苦了脸,揉着腮帮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摩拳擦掌向方才那几个流言中转站走了过去,准备好好和这些嘴巴比脑子快的人聊聊人生和理想。
有泰然自若的叶屿在侧,游棠就显得格外烦躁了,胡乱地翻了几页书,她“噌”地又站了起来,对目光探寻的叶屿硬邦邦道:“我出去一下!”
叶屿也不因她的语气着恼,笑了笑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
“你确定?”游棠抬了抬下巴,微带挑衅地瞅向他,“我要去卫生间!”
“那你快去快回。”一瞬微窘过后,叶屿不动声色地坐下,低头看起了书。游棠瞄一眼他隐隐泛红的耳郭,扬起得意的笑容。
听着那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叶屿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就发现书页上投下了一片剪影,他复抬起头,询问地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桌旁的女生。
女生对上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揪了揪衣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叶屿……你和游棠关系很好吗?”
“怎么了?”叶屿微皱下眉,仔细打量一眼这个不甚相熟的女生,不答反问。
女生因他这一眼红了红脸,咬咬下唇再度开口时,紧张得有些磕巴起来:“你、你不知道吗?游棠……游棠是个—灾星!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倒霉的!”说着说着,她的语言倒是流畅起来,到最后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好似说出口的不是什么传言,而是确凿的结论。
“灾星?”
指间的笔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溜出零散的音符,叶屿忽而轻笑出声,漫不经心道:“灾星?是天煞孤星转世还是扫把星下凡?我和她既是邻居又是同桌的,怕是沾了不少晦气……你不焚香祷告画符驱邪就过来,不怕撞霉运?”
双手按在桌上徐徐站起,他突然冷了脸色,睨着女生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道:“要我说,那些编传造谣的人,才是真正的灾星……你觉得呢?”
女生惶然抬头,正撞进叶屿冷然的眼中,那一抹了然惊得她踉跄后退,连磕在桌角隐隐作痛的地方都顾不及,捂着脸就跑了。
这一幕又被李啸看到,吹着口哨向叶屿比出个“厉害”的手势。他一直觉得能打的才是最厉害的,可看着叶屿动动嘴皮子就能屈人之兵,却也莫名觉得痛快。叶屿瞥他一眼不作声,把目光拐向门口,面上闪过一抹忧色。
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出事了吧?
chapter03 吃货的人生哲学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直觉还是很靠谱的,只是叶屿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果—此时的游棠正靠在隔间的板壁上,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八卦。
对,津津有味—若不是地点场合不对,她肯定会花生瓜子小板凳摆齐活,然后一边听一边叫好。
隔壁的女生大概是个极度热爱八卦的人,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和感情丰富的语言,凑齐了起承转合唱念做打情景相融虚实结合四件套,生生排出了一锅逻辑有序须尾俱全的大杂烩,她估摸着,流言最完整的版本就在这里了。
这样说吧,若非她就是游棠本人,她可能真的就信了。
游棠乐呵呵地托腮一笑,复又小小叹口气,为与流言严重不符的事实感到可惜。真要有这能耐,那她可算得上是人形自走究极大招了,随便往哪一站就是一场史诗级灾难,还不用整天和李啸过招拆招,光跟着他就有够受了。
果然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哪!
一阵抽水声过后,隔壁门开了又关,说话声和脚步一起远去,见没有下文可听,游棠耸耸肩,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游棠!”爬上教学楼天台,叶屿望见那个背对着自己趴在围栏上的熟悉身影,停下了匆匆的脚步。他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迈开平稳的步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过了许久游棠都没回来,叶屿直觉出了岔子,丢下没写完的作业就出来寻找,在同班女生的口中得知游棠并不在卫生间后,他的心就是一沉。
千防万防,果然还是……没包住吗?
接下来就是匆匆寻找,还是李啸眼尖,遥遥发现天台上多了一个人影,而后叶屿来不及多想,拔腿便跑。瞅着他在逆光中逐渐变小,李啸一甩书包,踏着放学的铃声吊儿郎当地准备回家。
天台上,游棠并没有回头,而是向叶屿的方向摆了摆手,双肩小幅度抖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寒风中的小白菜,真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哭了?
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叶屿皱紧了眉头,十分嫌弃九分头疼八分想要掉头就走,但安慰的腹稿还是不知怎的就开始成型,大概是她平日里的厚脸皮提高了他容忍度的阈值?他认命地按了按额角,扶着游棠的肩把人转了个圈,却在看到她的脸后愣住,然后吁口气笑了。
游棠脑补着自己的“倒霉”属性如何大发神威,正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听到叶屿的呼喊,还没等她憋住笑,就被带着转了个圈。努力把快要飞起的眉毛按回去,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觑向叶屿,却意外捕捉到他还未完全消退的担心。
噢—
一个音在游棠心里风驰电掣地拐出了九曲十八弯,她眨眨眼睛,悟了。就说嘛,流言都能出合集了,早该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她这个主人公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原来是有人替她挡了下来。
想想叶屿近来越发奇怪的举动,游棠整颗心都被暖融融地填满。原来被朋友关心是这种感觉,不同于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却是恰到好处的帮助和陪伴。
“好兄弟,谢了!”抓着叶屿的手使劲摇了摇,她吸吸鼻子,真诚地望向他的眼睛,“虽然你人冷嘴巴毒还总凶我,可对我是真的好!”
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游棠眼泪汪汪,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脑筋不知怎的就向桃园结义搭了过去,当即决定叶屿就是她一辈子的兄弟了,还是铁的,哦,不,金刚石的那种!虽然许多年后的她很想把此时的自己狠狠敲醒就是了—姑娘你脑袋逗秀了吗?结什么义!兄什么弟!这种时候就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喂!
被放了两年鸽子的某人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回忆起这件事,忍不住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人冷嘴巴毒还总凶你?”叶屿瞧着游棠生机勃勃的小脸,把这几个明显是贬义的形容词放在口中咀嚼一遍。
她没事人的模样让叶屿放下心的同时也关注起了别的问题,比如:“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这个嘛……口误!”游棠干笑。
叶屿睨她一眼:“我看是真情流露吧。”
“怎么会?我这是故意说反话来烘托你高大的形象呢!”她当即声情并茂替自己洗白,“在我心里,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是我的super star!”
“那也不能掩盖我人冷嘴巴毒还总凶你的事实。”叶屿陈述道,转身向楼梯走去,“走吧,回家。”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不?
游棠泪流满面,跺跺脚赶紧追上叶屿的步伐。
太阳仿佛也沾染了冬日独有的慵懒气息,早早便开始向西山飘移,从绵密的云中拉拽出一条火烧般的绚烂长裾,铺洒了半个天际。游棠坐在路旁甜品店的落地窗前,望着打旋儿飘落的梧桐枯叶,往嘴里又塞进一块蛋糕。
叶屿的目光落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十分费解她对这种甜腻腻食物的喜爱。刚才走在路上,游棠表示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打击,需要甜食来抚慰一下,然后就拉着他一头钻进来大快朵颐。受没受到打击叶屿不知道,但他能肯定的是,游棠嘴馋了。
无言半晌,他把自己的那一块也推到了游棠面前,游棠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盛满了笑。
“这下心情好多了!”她摸摸肚子喟叹道。
“你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叶屿就纳闷了,“心情不好”这几个字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当然有!”游棠不满地横他一眼,瘪了瘪嘴,“刚才就可糟糕了。”
“哦?”叶屿不动声色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想要试探游棠到底知道了多少。游棠也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打开话匣子就哗啦啦倒个干净。
“你说我既不伤天害理又不欺男霸女,怎么就成谁沾谁倒霉的扫把星了?”她气息有些萎靡,蔫蔫地趴在玻璃桌上,沁凉的触感直达心底。她屈起手指敲击,发出一串沉闷的声音,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偏偏这个时候,叶屿不能感同身受不说,还在“叭叭”放冷枪:“以后你干脆叫‘游·扫把星·棠’好了。”
瞧瞧这话说得多扎心,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你还说风凉话!”游棠扫来一眼,顿了顿问,“不过话说回来,你听到这传言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动摇吗?”她拇指和食指间现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缝隙,在叶屿面前晃了晃。
叶屿轻嗤一声,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唇边施施然溢出一串字音:“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游棠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捶着桌就是一通大笑:“好想法!建国之后还不许成精呢!我就是扫把星本星也作不了妖啊!”她抹抹眼眶上笑出的泪,枕在臂上偏头看他,“你真会开解人,现在我剩下的烦闷也烟消云散啦!”
“你可别多想,我是怕你哭天抢地伤了我的耳朵,才勉为其难逗逗你罢了。”叶屿写了满脸的嫌弃,好像真的如他所说是游棠想多了一样。
“是是是!”对着这么一个口是心非还嘴硬不认账的人,游棠也是无奈了,“不管怎样你都辛苦了,我替你的耳朵谢谢你。”
叶屿不置可否,看她一握拳转而愤愤道:“接下来就要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无缘无故泼我脏水,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就快了。”他高深莫测一笑。
游棠不由得兴奋起来:“你早有准备?”话落,她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对哦,你这么奸诈,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说说?”她凑近叶屿,眼睛装满了好奇的光,却被叶屿以“一指禅”毫不犹豫地弹开。
“你等着就是了。”叶屿掸掸袖子,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格外认真的目光将游棠整个包裹,“倒是你该说说才对—心里那些不痛快的,别憋着,今天我舍身给你当一回树洞。”
啥?
合着这半天,自己是在“强颜欢笑”了?
你的思路很清奇啊少年。
游棠“囧囧”出神,这种气氛下,实在很让人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冲动和想法啊!只是对着叶屿严肃的面色,她很快就偃旗息鼓,转而努力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
这是一个艰难的活计,因为没心没肺如她,已经把初时想法忘得七零八落了。无法,她一拍桌子,干脆简单粗暴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谣言来为难自己?”
最开始是有些难过没错,但机智如她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阴谋,自然就不会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当。想让她愁云惨淡自怨自艾?那她还偏要一路阳光普照高歌凯进!只要心态不崩,她就立于不败之地!
那游棠的心态会崩吗?
笑话!
她山之高海之深磐石般稳的心态怎么可能说崩就崩?就算是天崩地裂地崩山摧山崩海啸她的心态都不会动一动的好吗?
“我开心了,搞事情的人就会抑郁;他们越抑郁,我就越开心!”她抬抬下巴,傲娇道,“这个良性循环我喜欢!”
“再说了……”她把原本属于叶屿的蛋糕也扫荡一空后,眯起眼露出餍足的笑,“没有什么事是一块蛋糕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她比出两个手指,笑意逐渐灿烂。
“那就来两块!”
好像……没毛病?
确认过眼神,是游棠的思维。
输了!打扰!告辞!
叶屿顿觉自己的担心十分多余。芥子纳须弥,游棠的心就和芥子似的,装着一整个星辰大海浩瀚宇宙,端的是无边无际。
果然,这丫头就是个宝藏。若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那她就是斑斓绚烂的万花筒,偶有消沉低落,也会很快被自己丢出,在千变万化中保持着明丽的色彩,不会自伤,不会彷徨,永远奔跑在追逐阳光的路上。
在她身上,始终可以感受到希望。也许这就是最初放任她一步步接近,踏进自己领地的原因吧?
他低头一笑陷入短暂的思考,却正巧错过了游棠投来的目光。
虽然生活很吝啬,不肯回赠同样的善意,但还好,有叶屿站在前面,始终相信自己。
游棠摸摸心脏的位置,觉得严丝合缝的那里裂开空隙,盘桓已久的孤独见缝插针,溜得干干净净。但她不准备去找回,只想沉浸在洒进的名为“温暖”的光束中,静静地感受深处的悸动。
那是憧憬在落地发芽,吐蕊成花。
“叶屿,一会儿要是我奶奶念叨我,你可一定要帮我拦着点!”
踏进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成了包公脸,从未这么晚回家的游棠心惊胆战,生怕被游奶奶揪着就是一通说道。她紧拽着叶屿的袖子,想要给自己定下一个场外援助。
没办法,她奶奶就喜欢叶屿披在恶劣本质上的乖宝宝外衣。一直被当作反面教材的游棠无数次试图告诉老人家,所谓的“别人家孩子”那都是人设,不能当真的!只可惜的是,至今她都没有成功。
她就纳闷了,到底谁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孙?
叶屿和煦一笑:“你不是常在李啸面前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游棠翻出一个白眼:“拜托,这种吹嘘自己的话怎么能信?再说了,怕不怕天都不会降雷劈我,我奶奶就不一样了,她能说得我想反手劈死自己。”
她把耳朵探到叶屿面前:“你看看你看看,我老觉得耳朵是堵着的。”
“不怕。”叶屿揉揉她的头发,顺手推开挡在眼前的脑门,“真堵上了,我给你送挖耳勺。”
“你可真客气,我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咱俩谁跟谁。”
游棠木着脸,真想甩手就走。眼见好言相商行不通,她索性死皮赖脸地拉着叶屿不让走:“不行,你得帮我!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正卡着壳,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叶屿怕人哭,当即用此来“威胁”。
“你哭啊。”谁料叶屿并不按套路走,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游棠瞬间扭曲凝滞的面孔,“哭得出来算我输。”
what?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喂!
脸色灰败的游棠酝酿半晌,还是没有挤出“金豆豆”……不,这么难挤,她的应该是“钻石豆豆”才对。
但意志顽强的她准备垂死挣扎一下,死死堵在了楼道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叶屿似乎并不准备强行突破她的防线。
莫非!难道!叶屿是在故意说反话?
然而她已经没有去证实猜测的机会了,因为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楼洞中不知哪一层的门骤然开了又关,一串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她呆滞地抬头去看时,就只看到次第亮起的感应灯。
愣了三秒,她猛地跳起来,抓着叶屿就往树丛后躲,生怕是自家老当益壮的奶奶提着擀面杖找下来了。
不多时,一前一后冲出了两个人影,游棠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悲剧,不知是哪家的倒霉孩子干坏事被家长逮到教训。隔着夜色,她只觉得跑在前面的那个挺眼熟,直到叶屿微讶道:“李啸?”
哎?
她立即探出脑袋去看,发现还真是李啸。
“他这是……在干吗?”
“显而易见,在被迫接受教育。”叶屿接过话,也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拉着游棠就从树丛走了出来。
“你就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游棠咕哝一声,和叶屿并肩站在路旁看李啸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接近。
“小兔崽子,我就三个月没回家,你就长出息了!连污蔑人的事都敢干!”
“不是我!”李啸已在偌大的院子里兜了一圈又跑了回来,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脚下步伐却不敢停,“爸,你听我解释!”
“敢做不敢当?”一听这话,李江的怒火更是膨胀,“你可真给咱们家长脸!”
“我冤枉啊!”李啸哀号,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游棠被谣言卷进漩涡没多久,他就被另一波一边倒的说法推上了风口浪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在“新仇旧恨”的刺激之下搞了这么一出,连老师都明里暗里找他谈过话。
昔有飞来横祸,今有天降飞锅,格外瓷实的锅子不偏不倚地兜头落下,砸得李啸五雷轰顶。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暴躁过后的李啸身心俱疲,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得披上道袍做法布雨,给这些人好好洗洗眼睛。
这样给无辜的他扣屎盆子,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每日照例咆哮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却不想遭遇了更大的危机—他那暴脾气的老子从部队轮休回家,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提着皮带就要抽他,吓得他赶紧窜出家门逃命,一边吸溜着冷风一边气歪了脸。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前不久叶屿找过李啸,表示相信李啸是无辜的,问他愿不愿意与自己合作,一起揪出始作俑者。
这话说的,他是能不答应还是咋的?
就算没打算和这两尊大仙修好,他也得动手把自己的屎盆子扒下来啊!于是没有多加思考,李啸就上了这条贼船,当然,这是他不知道这艘船注定要沉的情况下,因为他错算了叶屿的无耻程度。
所谓的“一起”,就是叶屿盯住游棠阻断流言靠近,剩下的活计则一股脑都丢给了李啸,真真是把他当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和宛若被洗脑的同学互喷以求得一线生机,同时抽空骂叶屿两句。
被寒风吹透了心的李啸真想抱抱可怜的自己。跑了许久,双腿灌了铅似的沉,他险些就要自暴自弃停下脚步,却在抬头抹汗的瞬间瞄见不远处钻出了两个笔直笔直的身影。
嘿!
舔舔干燥的唇,李啸重新抬起了腿。伴随着一声嘶吼,一道旋风刮过游棠和叶屿身边,呛了两人满口冬日的冷冽。
“叶屿你还杵在那儿干吗呢!赶紧说句公道话!”
叶屿瞥一眼游棠冻得有些红的鼻尖,强制性地拉起衣领替她掩住,这才施施然踱到路中间,正迎上追来的李江。
“李叔叔好。”他礼貌性问好。
“是小屿啊,一段日子不见,好像又长高了!”看清眼前的小人后,李江转眼就按熄了头上熊熊燃起的青烟,摸着叶屿的头笑呵呵地打招呼。
事实证明,“别人家孩子”这一设定不仅在游奶奶面前吃香,在李江面前也同样适用。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李江看看身姿笔挺温文尔雅的叶屿,再看看垮着肩趿拉着脚步的李啸,深深怀疑当年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不然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没道理老叶家是好苗子,自家是皮猴子啊!
对自己的战友叶屿的父亲叶悉报以羡慕嫉妒之后,李江眼中的光瞬间阴沉沉地锁在了自己不成器的崽身上。
“过来!”
李啸原地抻了抻腿,半点没有过来的意思。他是傻吗,上赶着挨打?
他不动,有人却动了。游棠左看看右看看,蹦蹦跶跶到了叶屿的身边跟着喊“叔叔”,仰起脸就是甜蜜蜜一笑,瞬间萌化了大老爷们一颗粗犷的心。
太可爱了!
他也想有个这样的小闺女啊!
李江柔了目光,怕吓到小姑娘,还特意半蹲下来和游棠保持平齐:“你就是游棠吧?”
待小姑娘点点头,李江也摸摸她的脑袋,感慨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那么小小的一只,转眼都这么大了……”
李啸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投来诡异的目光,他发誓,从没见过他爹这样感性的一面。然而,感性的李江也不会忘记要揍李啸的事—当李江缓缓站起看向他的时候,李啸的汗毛就像草原上疯长的野草一样立了起来。
“叶屿你哑巴了!”
他望着双手插兜怡然自得的叶屿,忍不住原地暴躁了。喵的!这黑心眼的难道准备吃自己话把子?过河拆桥也不外如是吧?
不得已,李啸开始规划逃跑路线。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李江的衣角,阻止了李江的行动。
“叔叔!叔叔!”
游棠对上李江凶巴巴的双眼,目光不自觉地向李啸的方向溜了溜。尽管两人略有争闹,但她还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去看待李啸,客观地提出了自己的感受和看法:“我觉得,这事不是他干的。”
“哦?”李江认真看着她,半晌后似有了悟地缓缓道,“棠棠,不要怕,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我不会偏着李啸的。”
“不是的。”她连忙摆摆手,“这是我真实的想法。虽然我们算对手,但我还是很了解他的,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游棠摸摸后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背后中伤不是他的风格。”
“真的?”李江回头瞅了瞅倚着树的懒散身影,半信半疑道,“这小子有你说的这么好?”
瞧瞧,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让自己老爹都这么大意见?李啸踢踢踏踏地走近:“人家游棠都比你了解我……”他“啧”一声,“你这老爹当得很渎职嘛!”
“谁让你平时不干好事!”李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抚着下巴沉思。
“这次真的是冤枉李啸了,他也是受害者。”一道声音插入,静静当背景板的叶屿终于看够了热闹,开刷存在感。
“哟,黄花菜都谢了,你这金口总算是开了!”李啸睨来一眼,阴阳怪气道,十分不领情,反倒是对游棠一抱拳以示感激。
“行吧,既然棠棠和小屿都这么说,那我姑且信你一次。”最终,李江一锤定音,看在李啸没干什么缺德事的份上决定先放过他,不过还是在临走前投来警告的一眼,“你最好继续保持,别让我知道你搞了什么事,不然……”
“小心你揍我!”李啸迅速接过话头,端的是流畅无比,显然是个熟练工了。
李江一噎,有些悻悻道:“你知道就好……”
送走了一座大山,三人两派宛若会谈般盯着对方不眨眼,好似谁先移开眼睛谁就矮了对方一头似的,李啸勉力以一敌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这年头,脸皮厚的人连眼皮都厚吗?
用力瞪过皮厚心黑的叶屿,他把目光转到游棠身上,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没想到,和他“素有嫌隙”的游棠不仅没有落井下石或事不关己,反而替他说起了公道话,这就让李啸这个大老爷们后悔起以前的所作所为了。
故意和姑娘家作对,脸呢?
唾弃完自己,李啸搓搓手凑到游棠面前,嬉笑道:“游棠啊,今天多亏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游棠笑眯眯摆手,十分大度地表示不在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再说了,你要真被你爸抽了,不就没人和我唱反调了,那生活得缺多少乐趣?”
呵呵,乐趣?
你当我是猴子派来逗你开心的?
说出去的话要怎么收回来?在线等,挺急的。
不想回答游棠,李啸瘫着脸,假装自己没有感情,但叶屿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开着嘲讽技能亲身上阵:“怎么说我们也帮你避了顿打,你就不准备表示一下?”
准备个大头鬼哦,我看你看戏看得蛮开心哦!
想起刚才叶屿津津有味的模样,李啸磨了磨牙,觉得按不住自己四十米的大刀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他突然想看看叶屿的下限究竟在地平线下的哪里。
“你觉得怎么表示比较好?”他假笑问道。
叶屿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就……把你大院扛把子的名头借游棠玩两天?”
好啊!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总算暴露真实想法和险恶用心了!
玩两天?我信了你的邪!你知道你左眼写着“无”右眼写着“期”吗?
一阵来自李啸单方面的硝烟味无风自起,游棠眼神茫然,不明白怎么就扯上了自己:“那个……‘大院扛把子’是什么啊?”
“就他。”叶屿朝李啸努努嘴。
游棠的兴趣立刻落了一大截,摆着手说不要,嫌弃的表情直直扎向李啸。也是这段时间受到的刺激太多,他脑子一抽,一句话脱口而出:“扛把子有什么不好?打架的时候可是一群人等着帮你拍砖!”
说完,李啸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你这不是上赶着递话吗!果不其然,游棠撇开的头又重新扭了回来,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兴味:“‘扛把子’这个名号,你是怎么得来的?”她舔舔唇,兴致盎然地咨询。
“我说是靠我的人格魅力得到大家的拥戴你信吗?”
“我说我的拳头一点也不痒你信吗?”游棠不满,催促道,“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你说出来让我也去复制粘贴一个。”
李啸的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你当这是农民伯伯的大白菜吗还能给你照模照样搬一个?
不能吗?游棠眼神困惑。
叶屿含笑“解围”:“来吧,打一架,谁赢就归谁怎么样?”
原本决定抗争到底的李啸顿时后背一毛,又想起了不久前被吊打支配的恐惧,整个人都萎靡了。顶着游棠灼灼的目光,他在心里激烈地斗争着,最终艰难地做出决定,打着哈哈瞬间变脸:“哎呀,多大的事嘛还要打架,游棠想要就借她好了……”
“那你准备借多久呢?”叶屿好整以暇。
李啸要哭了:“她想借多久就借多久呗……”不带仗着武力值高就这样欺负人啊!
眼见叶屿三言两语就搞定了事情,游棠目带崇拜,当即拍板任命叶屿为她的军师。
“我看是狗头军师吧!”李啸冷哼,气都带着不顺。
“那也比你这个拍砖贮备军好不少吧?怎么样,由扛把子到小弟的转变还适应吗?”叶屿微笑,态度如春风般友善,说出的话却产生了极度的反差,气得李啸转头就走,生怕晚一点就按不住想要和叶屿约架的冲动了。
“叶屿,你为什么给我要来这个名头啊?”哪怕是在兴奋中,游棠也没有忘记是叶屿提出这个要求的。
“你不是说自己从小没什么朋友?这下好了,直接收获一票小弟。”
“原来是这样……”疏星映照万家灯火,游棠在一地斑斓的色彩中感动得稀里哗啦。
真是个傻丫头。
叶屿也笑了。如果告诉游棠这不光是为了让她有更多的朋友,更是为了在以后遇到难关时能有更多的人保护她帮助她的话,他是不是就能见识到一场水漫金山了?
“发什么呆呢,该回家吃饭了!”脆亮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抬眼就看见游棠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跑出几步向他挥手,“快一点!”
还是算了,今年不缺雨水,还是让她自己收着吧。
叶屿如是想着,笑意渐渐加深,慢悠悠地跟上了前方雀跃的一张面孔。
内心没有阴霾的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量,可以比常人更快地驱散生活中的阴霾。
没过几天,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就在校方和李啸等人双管齐下的努力中现行了:原来是四个素来品行不良的学生,在一次施行校园勒索时被游棠撞见并阻止,由此怀恨在心,计划了这一次的报复,还将污水泼向李啸来隐藏自己。鉴于这四人“前科”斑斑,校方最终决定记大过处分。
待真相公之于众,许多拿异样眼光看待过游棠的同学都满怀歉意地前来道歉,偶尔说到当时的情景,游棠从未变色,内心也极少起波澜。因为在那个故作无谓的时候,有人陪伴着她保护着她,给了她直面困境的勇气和源源不断的力量。
chapter04 最坑不过猪队友
“游棠你再不出来,就自己跑着去学校吧!”
撩起袖子看一眼转得飞快的秒针,叶屿再次敲响游家的大门下达最后通牒。
“来啦!”游棠气贯山河,起音还在房间,落音的时候已经推开了大门,以左书包右外套嘴里还叼着面包片的形象出现在叶屿面前。对此,叶屿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顺手接过她的书包就往楼下走,游棠跟在后面,边啃面包边穿校服外套,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转眼就是一身齐整。等抱着两人的书包坐上叶屿的变速车后座,她又从口袋摸出一包纯牛奶来喝。
自从升上初中,这一幕几乎是两人开始一天学习前的保留节目了,以叶屿变速车一载二的形式来往三站路外的学校,贯穿两个寒暑,将他们的身影镌印进路旁榕树的年轮。
其实游棠也有属于自己的变速车,且极为漂亮,可在她发掘叶屿后座这一宝地后,就开始任其蒙尘,再也没让它亮过相。而叶屿呢,虽然看起来不胜其烦,却从来没拒绝过游棠。就这样,两人开始了新的求学之路。
车轱辘一圈圈转动,徐徐驶进一中大门,等两人踏进教室时已近打铃,觑着叶屿有点黑沉的脸色,游棠再三保证明天早早出门,提着书包就赶紧溜到自己座位上端端正正坐好。见状,叶屿几不可察地轻哼一声,也坐了下来。
脑勺后传来的哼声让游棠不由自主地捂脸,认真忏悔完自己的罪行,她回头向后桌的叶屿一笑,极尽谄媚。
“笑得这么可怕,是想吓得我这一天都听不了课吗?”叶屿伸手把她的头拨到一边。
可怕?
游棠刚握进手里的笔发出了“咔”的一声。行吧,友情宣告破裂,唱着“那就这样吧”,她很有志气地留给叶屿一个背影。
隐隐约约听到游棠嘀咕着“明天要自力更生”,叶屿不禁抚了抚额头。他就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
在游棠拒绝沟通的冷漠态度之下,叶屿决定以毒攻毒,把恶人当到底:“早读把今天要学的文言文背下来,不然你下午就得考虑自力更生回家的事了。”
请问你是魔鬼吗?
惊吓来得太过突然,游棠立刻把头扭过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瞪叶屿,却只换来一句“再瞪眼珠子就掉下来了”。
看样子是没得商量了,她怏怏地趴在桌上,拿头砰砰砰地撞书,真想就这样把课文都撞进脑子里。正郁闷着,江邂赶着早读铃声冲进来,一把将自己摔进座位里,伏在桌上直喘气。
“早啊。”游棠无精打采地跟同桌打招呼。
“不早了,再晚一步我就要被老王记迟到了!”江邂浑身都散出一股劫后重生的疲惫感。
老王是隔壁班主任,也是年级组长,还负责每天早上的考勤,专抓迟到早退。而江邂此人,是个大事从不含糊,小事没少迷糊的家伙,开学第一天就因为找不到路迷失在了偌大的教学楼里,被巡视的老王遇见,提溜着亲自送到了初一(二)班。她由此一战成名,并成功被老王记住了—这一点具体表现在查人时她总是格外被关注的那一个。
噫吁嚱,不幸的人果然各有各的不幸,游棠从忧愁中短暂脱身,安慰地拍拍江邂的肩。大清早的,同桌俩似乎是在比惨,一个赛一个低迷。
气慢慢喘匀,江邂充沛的精神也随之重返,想起昨天得知的消息,她猜测游棠还不知道,连忙凑了过来:“给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送上自己的耳朵,游棠接过江邂递来的棒棒糖,两个姑娘头碰头地剥着糖纸说悄悄话。
“这两天放学后你别到处乱跑,赶紧回家!”江邂努力做出一张严肃脸,只是腮帮子被糖撑得鼓起,实在是让人出戏。游棠憋住笑,也端着脸配合地问下文。
“最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痞子,整天在咱们学校周围转悠,专等着放学占落单女生的便宜!”
游棠一惊,第一反应就是问报没报警。
“早报了。”江邂咯嘣咯嘣地咬着糖,“但是那伙人都蒙着脸,行动又分散,警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窝点在哪儿。哎,你没发现,周围多了不少警力在巡逻吗?”
这个游棠还真没发现。她点点头表示了解,却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曾经遭遇的那一场流言风波,迟疑道:“消息……属实吗?怎么不见校方发通知啊?”
“还不是怕造成恐慌或打草惊蛇嘛!要不是我以前的同学就是受害者之一,我也蒙在鼓里呢!”
“再说了……”江邂耸耸肩,“一放学你就和你的小竹马回家了,哪里有机会知道这些啊。”
游棠装死:“他不是我小竹马,我没有逼我背书的小竹马。”
“怎么了?闹别扭了?”江邂立刻转了话题,眼里满是兴味。升上初中前,她可没想到自己还能碰上一对活的青梅竹马,还是蛮符合小说设定的那种。只可惜,最多也只能是“从校服到婚纱”,而不是更有爱的“从襁褓到婚纱”咯!
江邂挂着姨母笑,略感遗憾地咂舌。当然这也不怪她,因为故事的主人公们也不知道,在降生伊始,他们其实是见过的。
“你笑得好猥琐啊!”
游棠一点也不想和失常的江邂分享故事,无奈心中的酸楚就像泄洪一样拦都拦不住,她也只好任其而去了。怎料江邂听完,丢给她一句“幼稚”就不厚道地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引得周围不少同学都投来了莫名的目光。
“你给我小声一点!”游棠伸手就去捂江邂的嘴。
江邂笑得一抽一抽,弹簧似的。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她拉下游棠的手,趴在游棠耳边悄声道:“这是你俩特有的相处模式吗?哎哟,城里人就是会玩!”说完,又笑去了。
游棠黑人问号脸,伸手去揪江邂:“你说的什么鬼?”
江邂瞄一眼斜后方貌似在认真看书的叶屿,冲游棠挤眉弄眼:“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了想,她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没想到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叶屿在你面前居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她该说不愧是学霸嘛,连小脾气都这么不同凡响。
游棠濒临崩溃。
姑娘你能说人话吗?我要意会什么?还有,叶屿和可爱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江邂见好就收,赶在游棠爆发之前把放飞的自己拉了回来。
“那什么……叶屿监督你学习是好事啊,你怎么这么抵触?”
“不是抵触,是之前的回忆太惨烈了……”游棠垮下脸。
游棠很聪明,就是在学习上不够专注,导致成绩像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没个消停,可愁坏了游家老两口。好在最后一个学期时,她下定决心要和叶屿一起考一中,这才收了点心放在学习上,叶屿也应她的要求盯死了她。要知道,叶屿盯她可不是说说而已,那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好不容易挨了过去,结果还没过多久,他居然自发地想往日重现?
游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还有这么个历史背景在啊……”
江邂摸着下巴做了悟状:“看你的样子放学是要一个人回家了?”捏了捏游棠的脸颊,她很快忧心忡忡起来,“我们游棠这么可爱,要是招来了那些痞子可怎么办哪?”
“要不这样!”江邂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我来保护你,我送你回家!”
“你?保护我?”看看她的细胳膊细腿,又想想方才她跑进来时一副要断气的模样,游棠的惊恐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了。
“我不需要保护,真的!”
“我可以保护你,真的!”
一方想要拒绝,一方又太过热情,江邂见局面僵住,干脆“哗啦”一下打开自己的书包给游棠看自己连夜准备好的“武器”。
林林总总的物事堆了满满一包,把课本都挤到了角落。看来看去,游棠能知道具体用法和名称的,不过防狼喷雾、辣椒水、强光手电、报警器这寥寥几件,还有不少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游棠沉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这位同桌,也算是个人才了。
“这是什么?”她指着歪在一旁的铁皮罐子问,觉得就算开出一罐火药自己都不会太惊讶。然而生活的美妙之处就是让人永远也猜不透下一秒,等江邂揭开盖子,露出的只是一罐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豆子。
“说吧,豆子下面藏着什么?”游棠坚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就是普通的豆子啊。”江邂困惑地看着她,还拿在手里面拨了拨。
好吧,是她把自己套路了。但很快,游棠又觉出不对:“你上学带一罐豆子干吗?”
“你没看电视剧里演的,主角遇到追兵就一筐一筐地往地上撒豆子,追兵踩上去刺溜一下就全躺地上了!”江邂一边讲一边比画。
这思路,够清奇!墙都不扶就服你。
“我是不是特机智?”江邂还沉浸在自己大开的脑洞里不能自拔,看得游棠没忍心告诉她一件事实:姑娘,任何离开数量谈效果那都是耍流氓的!就这么一罐,撒在地上几乎可以直接忽略掉了。
不过到底没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游棠拍拍江邂的肩,收下了来自同桌的善意:“好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保护,你忘了我那一帮小弟了?”
—虽然小弟们是被自己这个老大反保护的就是了。她在心里暗戳戳地想到。
这还真不是游棠瞎吹的,暑假她和叶屿被两家家长丢去部队磨炼体格和意志,训得那叫一个欲生欲死,好在收获是与付出成正比的,顶着极有欺骗性的外表,谁也猜不到游棠其实是个“金刚芭比”。
不过想了想,怕吓到江邂,游棠便没有说出自己武力值超群的事实,而是改借了小弟的名头。
“哦。”江邂了然道,“我都忘了还有李啸。”自家同桌在隔壁班的头号小弟嘛,她还是知道的。
“那我就放心了。”鼓着腮帮子吐掉糖棒,江邂捧着脸笑嘻嘻,“哎呀,当不上护花使者啦,好可惜!”
“那你当被护花使者保护的小花怎么样?”游棠逗她,伸手挠她痒痒。
江邂一边躲一边努力装出严肃状:“不成不成,太浪费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游棠捏着她的鼻子不准她躲:“我说真的呢!虽然你家就在附近,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你准备的那些东西,真遇上事顶不了多大用!”
“好好好!”江邂举白旗求饶,“跟你一样,放学就赶紧回家!”
“这还差不多。”
说罢,两人相对而望,齐齐笑倒在桌上。
眼见两人动静越来越大,叶屿翻过一页书,垂着眼清了清嗓子,唬得两人赶紧耷拉下了脑袋。江邂瘪瘪嘴,同情一番生活在高压下的游棠,摸出课本翻看起来。
游棠却是早已习惯了,人对着摊开的书还能抽空冲江邂挤眉弄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悄悄摸出手机,打开一个群后给除叶屿外的所有人都发了同一条消息。
放学铃响起,叶屿提起收拾好的书包起身,路过游棠身旁的时候敲了敲她的桌:“别磨蹭,早点回家。”
那你倒是捎上我啊,我不就能早早回去了?
游棠瞅着无动于衷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叶屿,怨念都要化成实体在空中张牙舞爪。虽然她也没抱什么期望,但叶屿走得这么干脆利落就很扎人心了。
你好歹客套客套再走嘛!
一旁的江邂也利索地收拾好了,拄着下巴围观慢吞吞的游棠:“李啸什么时候来,我陪你等等吧?”
游棠一愣,赶紧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等就好了,你快趁着现在人多回家吧。”开玩笑,她一会儿可是要去办大事,让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知道就大发了。
“那行。”江邂不疑有他,“明天见。”
“明天见!”
告别了江邂,她向通透的玻璃窗外望去,隐隐看见几个小弟逆着人流而来。游棠顿时眉开眼笑,被叶屿抛下的情绪立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哼,他走了更好,总算没人给她出馊主意了!
游棠一甩头发,带着振奋招呼小弟们进来,开始做动员。
气氛逐节攀升,她手一挥喊道:
“我们的口号是—”
“没有蛀牙?”
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极其不合时宜,极其破坏气氛。游棠瞪着吊儿郎当出现在门口的李啸,觉得牙缝痒痒。
“怎么现在才过来,就等你了!”她不满道。这家伙明明就在隔壁班,结果却是最后一个到,蜗牛爬都没这么慢吧?
“最后一节课睡着了。”李啸靠着门打出个哈欠,倦倦道,“刚被你的大嗓门吵醒。我说,你传销也不用搞这么大动静吧,就不怕被警察叔叔带去接受思想教育?”
“我劝你清醒点再说话。”
游棠呵呵一笑,面无表情地摸摸拳头。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你知道‘温柔’怎么写吗?”对游棠武力值深有体会的李啸看着她的动作就头疼。
其实被丢去部队的并不只是叶屿和游棠,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李啸,只是不过三天,李啸就拖着俱疲的身心打道回府,从此就改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游棠。开玩笑,从小就有个堪称变态的叶屿压着大家,结果现在又多了个游棠,可让他们这些凡人怎么过活?
“对于你,还是暴力来得方便一点,至于温柔……你怕是见不到。”对于李啸的话,游棠嗤之以鼻。
“可不是,除了叶屿谁消受得了你的温柔。”李啸阴阳怪气。
游棠大怒,抓起个粉笔头就丢了过来。李啸连忙侧身闪过:“喂!别打了,你还找不找那伙痞子了?不找我可走了!”
“找!怎么不找!要不是你捣乱现在都出发了!”
李啸“啧”一声:“合着还是我的错了?你怎么不说自己健忘呢。”
游棠就不说话了,只招手示意他过来,脸上甚至浮起一抹笑,看得李啸毛骨悚然,走了两步就警惕地停下来:“你干吗?”
“不干吗,就是部署一下,怕你站得远听不清。”游棠看都不看他,已经安排人两两一组在周围各条路上盯梢了。
李啸围观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挪过来,哥俩好地搭上游棠的肩,大大咧咧道:“就知道你……”
—没这么小气。
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李啸扭曲着脸,感受着小腿上传来的痛,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被这丫头骗了!
一旁的游棠微笑着收回无影腿,若无其事地挥手吩咐:“大家都小心一点,有情况就发消息,千万别自己往上冲!”
“好嘞,老大!”
一群半大少年打打闹闹拥出教室。目送着他们离去,游棠扬眉一笑,半提半拉地拽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李啸:“行了,咱们也走吧。”
“你先放我下来!”李啸挣扎无果,整张脸都憋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真是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狂暴女战士存在!”
两人随意挑了条没人的小路走着,李啸一脚踢开路旁的一块碎石愤愤道。
“因为有你这种魑魅魍魉混进人间了啊……我这叫为民除害。”游棠耸耸肩答,相较于李啸,她就显得格外平和悠闲。唉,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是太浮躁了。
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赢,李啸真觉得自己要自闭了。为防自己英年早逝,他虎着脸道:“从现在起咱俩绝交三分钟!”
游棠不置可否,只是听着曲折巷道里交错回响着被踢出的石子声,还是没忍住道:“别踢了,万一他们在附近就不好了。”
“哪有那么巧。”李啸不以为然,脚底下更起劲了,还没等游棠阻止就飞起一脚把一块石子远远地送了出去。
也许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石子落地的脆响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是一声怒喝被风带了过来:“哪个王八蛋偷袭老子!”
一秒呆滞过后,游棠后颈奓开寒毛,扯着自己无头苍蝇似的猪队友就往旁边堆放杂物的板壁处窜,使劲把人往里塞的同时在心里暗骂,她要是红颜薄命,就一定是被李啸给气死的!
板壁里黑漆漆的,静得让人心慌,游棠和李啸并肩站着,仔细听外面的动静。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生怕被来人发现端倪。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周围忽近忽远,游棠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扑腾。好像……没有被发现?
正这样想,板壁的那一面上就传来“嘭”的一声,来人似乎将心中郁气尽数发泄在了无辜的板壁身上,下脚又快又狠,一声响过一声。他踢得酣畅,里面躲藏的人就倒霉了,巨大的撞击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磨得人耳朵嗡嗡响,眼前好像都有了飘飞的小白点。立于倾泻的浮尘里,游棠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撑在板壁上的双手抓了抓,她放弃了捂耳抵挡的想法,准备凭人品硬扛,一只手却在这个时候摸索过来替她掩住了耳朵。怎么连检测人品的机会都不给她呢?游棠想要叹气,却因为现实因素紧紧闭上了嘴巴。
在计数的羊已经布满整个青青草原的时候,噪音总算停了下来,脚步伴随着听不清的咒骂一起远去。游棠摸一把汗涔涔的掌心,在黑暗中吐出一口长气,朝着自己人的枪口立时架了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乌鸦嘴!”李啸立刻反唇相讥。
声音在特殊空间的作用下失真不少,两人互呛几句后,带着嗡鸣声的走形音色充斥了这一方不大的空间,冲散了方才的紧张和压抑。李啸找到游棠的手跟她强制击了个掌,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对不住啊,差点把你坑了。”
游棠哼一声:“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丢在外面当靶子!”
李啸撇撇嘴不以为然。说起来,朋友这几年,他还是第一次和游棠单独行动,倒是种别样的体验。他尚在回味,游棠却已经小心探出头去观望情况。
“他们拐弯进了前面的岔口,咱们也跟上。”她如猫儿一样灵巧地钻出来,李啸也随后跟上,只是在出来的一瞬间,板壁被带动发出了“嘎吱”一声。
“你动作轻一点。”已经走出两步的游棠回头提醒,就看到李啸如遭雷击般定住不动了。
“怎么了?”她纳闷问道。
“刚才……不是我……”李啸的声音轻轻抖了起来。
这句话在游棠脑里炸响,霎时回荡出无数的猜测,等她回过神来,已是一把扯开李啸替换了他的位置。
“谁在里面!出来!”她低喝道。
一想到那狭小空间里还藏着个人,李啸就觉得毛骨悚然,但眼下他顾不得丈量自己的心理阴影,赶紧冲上去把游棠扯回来护在身后:“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千里送人头吗?
听了这话,即便是处于紧要关头,游棠也没忍住抹一把额上滑下的黑线。
“这种时候瞎逞什么英雄,就你那两下子,够谁看?”复扯回李啸,她伸出手索要,“你的收缩棍给我。”
李啸清楚自己的斤两,虽不愿这种时候让女孩子顶在前面,却只能依言行事。他第一次后悔在训练时做了逃兵。
把收缩棍调整到合适的长度,游棠走到板壁的侧面,摆出防御的姿态:“出来,不然对你不客气了!”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饶是天生胆大的她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所幸,藏在里面的人似乎比她更不安,貌似还在情急之下咬到了嘴:“是是是……游棠吗?”
能叫出她的名字,难道是认识的人?狐疑地盘算一通,实在是没有一个相识的人能和这细细小小如蚊蚋的声音对上号,她只得耐着性子,略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是谁”的问题。
这次里面的人像是听清了,一阵安静过后,立刻窸窸窣窣地往外挪动,在四只警惕眼睛的注视下露出个灰扑扑的脑袋。那脑袋抬起的一瞬间,游棠已经举起的收缩棍敲不下去了。
“怎么是你?”惊诧之下,她险些咬到舌头。
四目相对,约好放学就回家的同桌彼此相遇在小巷,这气氛,真是说不出的尴尬。江邂觑着游棠手中停在空中的金属棍,赶紧一个矮身钻了过来,抱着她呜呜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白天撞鬼了。”
到底谁吓谁啊?
游棠无语望天,按了按自己还在使劲蹦跶的小心脏。倒是李啸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还好意思说,遇到你我们跟撞鬼也没差了!”
“说什么呢!”游棠投来警告的一眼,“这是自己人。”
李啸实在是无法把这个一出场就引发极度恐慌的女生划入自己人的阵营,并且选择性遗忘了不久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谁见过这么坑人的自己人?
然而这还不算完,江邂飞快抬起头冲他龇牙挑衅一笑,又仿若受惊一般缩回,抱着游棠就是一通哭唧唧。等游棠望过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李啸心肌梗死后形成的扭曲面庞。
呵,呵呵,呵呵呵!大家快来看!最佳戏精,在线装哭!
所谓“最毒妇人心”,李啸可算是领教了,欺负他大老爷们不会耍阴谋诡计是不?他眯起眼,朝探出条眼缝的江邂阴恻恻一笑。搞事情的臭丫头,小爷我记住你了!
“哎呀!”被李啸有力度的目光一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江邂突然想起了导致眼前境况的原因,一件最重要的事,“快快快!”
她猛地跳起,拽着游棠就往前跑:“咱们赶紧去救人!一个女生让那些痞子给跟踪了!”
这么巧,还真就遇上“案发现场”了?
“痞子有几个?”游棠翻手一扣,火急火燎的江邂当即只能在原地干扑腾了。
“六个!”江邂一边回,一边扒拉着游棠的手,“扣着我干吗?一会儿晚了就麻烦了!”
“让你去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到她包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武器”游棠就头疼,她敢打赌,这厮绝对会上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戏码。
“你就乖乖待在这儿,千万别乱跑!”游棠当机立断,解下自己的书包挂在江邂身上,连人带包推向李啸,又抛出自己的手机,“给其他人发消息!还有,看住她!”
李啸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机,下意识地想跟上游棠跑远的身影,奈何心里挂着她的叮嘱,一时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该死!”狠狠一脚踹在墙上,他抓了抓头,满身都是溢出的烦躁。
“死丫头胆儿越来越肥了!仗着自己身手好,一对六的事也敢干!”
“不行!我要去帮她!”江邂则被游棠吓得脸都白了,她不知游棠学过武,担心得不得了,“那些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凶,游棠会出事的!”
“别胡说!”李啸冷斥道,心里的担忧却也不见少,他快步上前扯住江邂的后衣领,“你站住!”
猝不及防之下,奔跑中的江邂顿时一个踉跄,又见李啸阻拦自己,怒火直接便烧了起来。她正要狠狠骂得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无地自容,迎面却有一个书包砸过来。
“站在这儿别动,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
一部屏幕犹在闪光的手机塞进了她的手里,江邂抱着两个大书包,呆滞地看着面罩寒霜的李啸和自己擦肩而过,冲进了游棠消失的岔口。
好哇!一个两个都嫌弃她,她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原地几番顿足,江邂还是放心不下,觉得二对六着实有些悬殊。她就算再弱,敲敲边鼓搞搞偷袭总可以吧?如是想的她再一次拔腿便跑,又在下一秒再一次被钩住了衣领。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一个个净仗着力气大欺负她!
江邂握拳,气势汹汹地扭头准备看看是哪个不长眼往自己怒火的枪口上撞,却对上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的眼睛。
“叶屿?你不是早早就回家了吗?”待反应过来,她连说带比画地就要解释情况。
虽抓着江邂的衣领,可叶屿的目光一直落在岔口处,那里隐隐有打斗声和喝骂传来,偶有李啸极有爆发力的声音贯穿其中,端的是中气十足。他极淡地笑了笑:“放心,不会有事。”
于是又一个包叠罗汉似的加入了,江邂掂了掂怀里已经挡到视线的“三连包”,忧伤地叹了口气。所以她的作用就是站在这里乖乖当一个拎包小妹?
不!拎包小妹也是有属于她的骄傲和尊严的!既然叶屿说了没事,那她……就跟过去看看?
听着那边的动静渐渐消弭,江邂的一颗心痒痒的,脚步开始向岔口移动。为防意外,她还特地摸出了防狼喷雾罐握在手中。
因着看不见,是以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小心,越接近岔口,她的心就越发提了起来,生怕自己做了拖累伙伴的猪队友。也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挪到岔口准备拐弯的时候,一股力量骤然撞了上来,撞得江邂手臂在墙上一磕,喷雾罐的按钮就这么按了下去。
这一波无差别攻击可以说是很犀利了,下一秒,铺天盖地都是难以形容的刺激气体。仿佛五官被强行灌下辣椒水,江邂瞬间飙出了眼泪,蹲下身咳得惊天动地。
对面也是同样的遭遇,没有了阻拦,两双蒙眬的泪眼终于对上,打得过痞子斗得了流氓的游棠,最终倒在了一罐小小的喷雾下。旁边还有个不住跳脚的李啸:“你是猪吗,拿着这玩意儿朝我们喷!”
此时此刻,游棠唯有庆幸,打架的时候江邂不在场。
“你们……怎么样?”抹一把鼻涕眼泪,江邂勉力站起去扶游棠。三个书包挡住了她的视线,也相应地挡住了大部分喷雾,是以她的状况最轻。而李啸走在后面,身量又高些,也避开了正面的袭击。最倒霉的就是游棠了,方才她只顾着回头看叶屿,根本没留意前面,等撞上去下意识张嘴惊呼,可巧把喷雾吸了个干净。
此时她嗓子里火辣辣的,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就跌跌撞撞向前冲了几步。连打一串喷嚏,她的呼吸总算是顺畅过来,第一次,她觉得雾霾味格外好闻。
“对不起啊,游棠,我又惹祸了……”江邂哭丧着脸,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个衰神,沾谁谁倒霉。
“没事……我觉得我已经要习惯了。”游棠仰头靠在墙上平复呼吸,还有心思朝江邂笑了笑。
“那是,毕竟你这方面经验也不少。怎么着,祸害版的伯牙和子期终于成功会面了?现在是不是特振奋特激动?”李啸甩甩袖子,满脸的嫌弃。
“等等等等!我有什么经验?”游棠一脸蒙。
“你自己扳指头数数,这些年叶屿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瞟她一眼,李啸朝天翻出个白眼,“你十根手指够不够,用不用把我的也借你?”
李啸啧啧称奇—憋着不说一定很难受吧?今天他就做个好事,替叶屿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这样替他人着想,连自己都被感动了,他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啊。
“喏。”他朝岔口努努嘴,“不然他现在在里面干吗呢?”
李啸说得没错,熟知游棠秉性的叶屿确实是来收拾烂摊子的,在跟进巷子的时候,确定了痞子位置的他连警都提前报了。所以没多久,数名警察就冲进小巷,从岔口带出了六个痞子。
瞧着痞子们一副惨相被按在地上摩擦过的模样,江邂咂舌,扭头悄声问旁边的两人:“这……都是你们打的?”除了李啸裤子上印着个大鞋印子,这两人堪称毫发无损。
“什么你们,都是这女暴龙干的。”
李啸走开两步,以示和游棠划清界限,却在江邂随之而来的惊叹声里一个踉跄:“游棠你太厉害了!能不能也教教我!”
现在的女生都这么崇尚武力了吗?
若是江邂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抢白道:哪个女生小时候没有裹着被单窗帘幻想过自己是一个行走江湖快意人生的女侠?好吧,就算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她江邂也确实有过。
如今这个叫游棠的姑娘站在面前,活生生就是曾经的梦照进现实,她焉有不激动的道理?江邂眨巴着星星眼,一秒变迷妹。
两个格外心宽的女生叽叽咕咕地说笑起来,转眼就忘了身在何处,直到一个经过的警察停下,疑惑地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空气中,还飘荡着几不可察的呛人气味,三人面色一僵,江邂把捏着防狼喷雾的手往背后藏了又藏。恰此时,叶屿施施然走来,以绝对的保护姿态挡在游棠面前,身姿单薄却挺拔。他歉意一笑:“陈队长,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该我谢谢你们这些小朋友才对,要不是你们,哪能这么快抓住这些痞子!”被称为“陈队长”的男子爽朗一笑拍拍叶屿的肩,环顾着游棠等人夸道,“有胆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
游棠从叶屿身后偏出半个脑袋,笑眯眯脆生生道,一副还有再战之力的模样。可等叶屿把目光扫过来,她又立刻低下头做讪讪状,看得李啸拿鼻音哼了一哼,对此卖乖行为表示不齿。
正说着,安静的巷口忽地喧闹起来,一群少年姗姗来迟,大呼小叫地挤了进来:“老大!”
“棠姐!”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你们吃肉也给我们留点汤啊!”
一群人只顾埋头往里冲,粗大的神经丝毫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待领头的几人扬起兴奋的脸,就对上了一溜笑呵呵的警察和一旁似笑非笑的叶屿。
游棠已经不忍瞧齐齐后跳蚱蜢似的众小弟,捂着脸默默地在叶屿背后蹲了个严实。亲,接受退换小弟服务吗?
“怎么,准备抱团打架?”叶屿先一步开口。
“没……我们……”素来口齿伶俐的二号小弟傻眼,实在摸不清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忍不住就向陈队长求助了,“小叔……”
“没事没事,夸你们呢!”陈队长一弹自家大侄子的脑门,“行了,人抓到了,我们就收队了,你们也回吧。”
“哦。”二号小弟放下了心。就刚才的架势,他还以为小叔要大义灭亲抓他去改造呢!
说走就走,警察叔叔们充分展现了其职业素养,在陈队长的带领下转眼就列队走得没影。唯一一名女警带着救出的受惊女生落在最后,经过众少年时,女生的脚步骤停。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犹犹豫豫地落在叶屿身上,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叶屿正伸手拉赖在地上的游棠起来,对此浑然未觉,还是在周围众人吹响的口哨声里才反应过来。
他维持着现有姿势不变,如水一般的目光随着回首的动作毫无停顿地漫过,经过女生通红欲泣的眼眶时,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人也不自觉地向后倾了倾,险些压到刚蹦起来的游棠。
“有事?”
叶屿抿起唇,声音凉了几个调,话语较平时更言简意赅。一想到可能遭到哭声的侵袭,他的神经就微绷了起来。
也许是他的抗拒太过明显,女生神色一滞,又带上了几分难堪:“今天……谢谢你……”低声且快速地说完,她抹一把摇摇欲坠的泪水,捂着脸惶然跑开。
女警向叶屿点一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chapter05 突如其来的邂逅
“什么啊,明明是咱们收拾了那些痞子,她怎么光感谢叶屿了?”目送两道身影远去,李啸捣了捣游棠小声嘟囔。
“请把‘咱们’换成‘你’谢谢。”游棠瞅他一眼,觉得此人脸皮真是随年龄一同增长,“如果被碾压还能算是收拾别人,那我可能就是战神再世了。”
巷子里爆出笑声,众小弟了然:“啸哥又给老大拖后腿了!”
叶屿望着依然留在李啸裤子上的脚印,对头发丝好似都没有乱的游棠表示肯定。游棠投桃报李,立即为叶屿干脆利落的善后行为予以表扬。各种华美辞藻不要钱似的从两人口中溢出,为其余人等充分表演了何为商业互吹现场。
把一双白眼打包送出,李啸捡起自己的包,招呼其他人远离这两个无耻的家伙:“舞台留给你们,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你走不走?”经过江邂身边,他顺口问道。
江邂歪头朝游棠挤挤眼,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不假思索地应道:“走!”
“你变了,你不是那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江邂了。”游棠无限感喟道。对江邂的选择她表示出淡淡的忧伤,崽,你这样让“阿爸”很难办啊!
“我现在麻溜地离开才是对你好啊,我的大宝贝!”江邂的眼笑成了两弯月,挥挥手后撒腿就跑,当真是一秒也不多停留,李啸反倒是落在了后面。
巷子里转眼就剩下了面面相觑的游棠和叶屿。
游棠搔搔头,抛开了一头雾水,扬起笑向叶屿伸出手:“没有受伤哦!有没有什么奖励?”
在“路见不平”的问题上,两人产生过分歧,游棠信奉该出手时就出手,叶屿却坚持谋而后动。僵持之下,两人只得各退一步约法三章,那就是不能带伤回家,然而游棠总是在“违章”的边缘小心试探。
“难得你今天没有小磕小碰,走吧,请你吃蛋糕。”
闻言,游棠的双眼瞬间放光,觉得天蓝了水绿了空气清新了,人也不腰酸背痛有精神了。她美滋滋地跟着叶屿走出巷子,美滋滋地站在叶屿的变速车前,美滋滋地正要坐上后座—一刹那天雷勾地火,她脑中迅速倒带回清晨的场景,忆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你你!”她抖着手,一把揪住叶屿的衣摆,只觉得自己纯洁无瑕的心灵受到了欺骗,“你不是回家了吗!”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揪,变速车顿时完成了一个犀利的飘移走位,吓得游棠赶紧揽住叶屿的腰,老老实实像个桩子似的坐好。
“痒,别闹。”傍晚的清风送来叶屿的轻笑,他侧头望一眼正襟危坐乖巧无比的游棠,嘴角向上牵起戏谑道,“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下次群发消息的时候,记着屏蔽我的小号。”
游棠的脸瞬间呈龟裂状,不敢相信消息居然是自己亲手奉上的。
虽背对着她,叶屿还是轻松想象出了她此时的神情,慢悠悠地往游棠刚被狂风肆虐过的心田上补刀:“说起来,认识这么久,我还真没看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说你真傻吧,你也没少抖机灵,说你假傻吧……”他一个停顿,意味深长地笑了,“连自己都不放过。”
末了,叶屿还不忘点评一句:“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
这一句犹如一记暴击,成功带走了游棠名为“理智”的最后一滴血。她狞笑着攥起拳,咬牙切齿地凑到叶屿耳边阴恻恻道:“叶小屿!你寄放在我屋里的模型还想不想要了!信不信我让你给它们收尸?”
“游小棠,如果你不想要藏在我那儿的漫画,就尽管为所欲为。”
“无耻!”游棠瞪着用宝贝漫画来威胁她的叶屿,气哼哼道,“真应该让那些奉你为男神的小女生好好瞧瞧你这不为人知的一面!什么高冷学霸,什么高岭之花……都是骗人的!”
“过奖。”叶屿不为所动,还有心思回头朝游棠挑挑眉,闷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都不知道这么多赞誉竟然落在我头上……不过也难怪,其他人可没机会看到我这一面。”
“是啊是啊,谁让我全盘接收了呢?”游棠忧伤地望着天边漫卷的云霞,甚是同情承接了叶屿隐藏人格的自己。
以上只是游棠生活的一个剪影,作为一个热衷打抱不平,以伸张正义为己任的新时代少年,她真正做到了哪里有霸凌,哪里就有她活跃的身影。在她的带领、叶屿的出谋划策、众小弟的踊跃下,一中的氛围为之一肃,做到了历任教导主任都没有实现过的清平校园。
学习好又风头劲,两人理所应当成了学校里的焦点,不只是同学,连一众老师都拿捡到宝的目光关注着,所以在得知两人不打算直升本校高中而是要去考s大附中时,个个都惋惜不已,教导主任更是开始提前脱发了。
不过这些都不会动摇叶屿在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上越行越远,更不会影响到没心没肺的游棠。自认无甚大志只想做个米虫佛系度日的游棠连规划都不做,直接比照着叶屿的复制,反正她自己做的也不会比现成的更好就是了。
这一理论得到了不少人的簇拥,于是距中考还早,大家就望着s大附中摩拳擦掌。当然这种盲目信任是不可取的,事实证明,许多人对自己并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年落榜率的一个小跳跃和叶屿不无关系。
在春光正好的当下,两位主人公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决定在多少人的生活中溅起了小小水花。游棠嘟囔着“春困误人”,透过窗嫉妒地瞅着明媚暖阳下撒欢的小朋友,又苦大仇深地抱起了书本。
为了保持自己学习的能动性,她霸占了叶屿的半张书桌作为自己的根据地。没办法,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游棠就要饿死在学习的浅滩上了。
“昨晚是熬夜看小说还是漫画了?”叶屿头也未抬,手指在墨字上游走,转眼又翻过一页书。对于游棠的情况,他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能让她秉烛夜读的,从来就不是教科书。
“江邂给我推荐了一本超好看的小说!”一谈起学习以外的事,游棠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瞬间完成了从小白菜到向日葵的转变。
“有那么好看吗?”摩挲着手中的书页,叶屿有些费解。
“有!”游棠信誓旦旦。
还不等她强烈“安利”给叶屿,叶屿就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重新转向课本:“再好看也跟你没什么关系,现在是学习时间,你要时刻记得你爱学习,学习使你快乐。”
不,她不爱学习,她爱的是“吃、喝、玩、乐”这四个磨人的小妖精。扒拉下叶屿作乱的手,游棠视死如归地扎进了学习的海洋。
就在她昏昏欲睡……哦不,沉醉其中的时候,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手中摇摇欲坠的笔干脆利落掉下,游棠一把捞过手机,迫切地想要逃离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向她传达了一个消息。游棠的表情在自家母上令人窒息的操作里一寸寸化灰,神色之惨淡让叶屿不由得相询:“怎么了?”
“我妈回来了。”
叶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吗?你不是挺想阿姨的?”
“她说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到大院门口才打电话告诉我。”
“所以?”
“所以你快点帮我把小说漫画都搬到你这里来藏好啊!让我妈发现就完蛋了!”游棠像一只奓毛的猫,抓住叶屿的肩膀摇了摇崩溃地尖叫,“快快快,要来不及了!”
说着,已如炮弹般冲向阳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爆发出了无穷的潜力,三步助跑后就是一个飞跃,硬生生从楚河跳回到了自家的汉界。叶屿推开书,摇摇头无奈地跟上,长腿一迈也轻松跨过阳台围栏。
一股脑地拖出五个满当当的大箱子,游棠拍了拍手,在空了不少的屋子里转悠着寻找漏网之鱼。看着比上次多出不少的书堆,叶屿捏捏眉心,认命地抱起箱子依次转移,熟门熟路清出床下的空间把游棠的宝贝安置妥帖。
“这下安心了?”叶屿掸掸袖口不小心蹭上的灰,倚着阳台观看陀螺似的游棠。
游棠审视着自己的屋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话还没说完,就有门铃声踩着节奏响起,她抚了抚额,朝叶屿挥挥手,调整出一个甜到腻人的笑准备迎接母上的大驾。
“哎呀,我的小糖果,妈妈可想死你了!”隐隐有声音飘来,叶屿低头一笑,坐回桌前准备继续看书,门却被轻轻推开了。
林静端着水果进来,目光一扫就发现自家儿子屋里略有改动的布置。联系到隔壁的动静,她了然笑道:“棠棠又把她的书塞你这儿了?”
叶屿点点头随口道:“这种时候我就是一个云仓库。”
哟,她怎么从这种抱怨的话里听出了点乐在其中的感觉啊?
林静在心里笑得意味深长,面上却一本正经:“上次不是说你舅舅一家要搬来咱们s市吗,明天子砚就先一步到了,你去车站接下他,再带他四处转转。”
“子砚来这么早?”叶屿诧异。
“说是来参加s大附中的入学考试。”
林家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即将举家搬来s市,林子砚则是小叶屿一岁的表弟,因为早上一年学,所以两人同级。
叶屿表示自己记下了。
自家儿子一向靠谱,是以林静放心的没有再嘱咐什么,准备功成身退去游家找关素唠嗑,却在准备带上门的时候被叶屿叫住。
“妈……”他迟疑道,“游棠把书藏在我这儿的事,你别告诉关阿姨。”
“哟,这么护着棠棠啊?”林静挑眉而笑,“不说也不是不可以……你给妈妈说句好听的?”
“妈……”叶屿扶额,有点后悔自己多了这么一嘴。他怎么能因为游棠曾哭丧着脸向他诉求就一时心软嘴快了?
“好了好了,你知道的,妈妈的嘴很紧。”将儿子的神态尽收眼底,林静做出拉拉链的动作,大笑着扬长而去。当然,她和关素悄悄地定期交换“情报”的事,叶屿可就没机会知道了。
这边林静才走,游棠就翻过阳台来找叶屿,给他关素从战地带回的特产。
“对了,李啸的生日快到了,明天咱们去街上逛逛给他买礼物吧?”她枕在手臂上,偏头望着叶屿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犯愁地捏捏自己的双下巴。哎,都说学习使人消瘦,可在她身上怎么不成立?
脑中规划着明天出行的路线,游棠决定走它个十条八条街,用别的方式消耗掉多余的能量,却没想到不怎么拒绝过她的叶屿提出了异议:“明天不行,我得去车站接子砚。”
游棠的脸顿时垮了下去。见状,叶屿沉吟道:“要不……我明天回来的时候帮你买一份礼物?”
“不要!”游棠断然拒绝并进行鄙视,“你除了买模型还会买什么?你数数大院这么多朋友哪个没收到过你送的模型?”
叶屿难得被噎住,脸上浮起层薄薄的尴尬,让游棠宛若发现新大陆般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你居然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上一次见你这个样子,还是在咱俩第一次见面你被树枝钩破了裤子的时候……”
她说不下去了,叶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用威胁的目光定定地看她,看得她扑闪着眼睛举手投降。要问比电路板一样复杂的叶屿还可怕的存在是什么?那当然是恼羞成怒的叶屿喽!
对此切身体会过的游棠拉下叶屿的手,乖巧地笑了:“你明天好好接子砚吧,我找江邂一起逛街。”说完,她脚步一转就想逃离案发现场。
“等等!”叶屿叫住她,声音里带了些许不自然,“那明天你帮我挑一份礼物。”
“好的呀!以后挑礼物这个活计,我给你承包了!”她一定是上天派来解救大家于礼物怪圈的小仙女呀!游棠展颜一笑打包票,向他比出个心雀跃地走了。
第二天,游棠站在陌生的商场里寻路无果,摸出电话决定向江邂寻求帮助,然而电话接通,传来的却是一个清亮的男声,听起来还是个少年。一怔过后,她迅速道歉并挂掉电话,并仔细回忆,重新拨出了号码。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依然是刚才的男声,她掐掉电话,摸着头陷入了未老先衰的恐惧。她的记性已经差到连电话号码都记不住的程度了吗?
望着不远处悬挂的“服务中心”字样,游棠陷入了思考的漩涡。几分钟后,偌大商场里悠扬的轻音乐被换成了一条寻人启事:“江邂小姐!江邂小姐!您的朋友迷路了,请速来服务中心认领!”
同一时间,林子砚望着再一次迅速挂断的电话瞠目结舌,手指一动就要回拨,手机屏幕却忽闪了两下果断自动关机。在按动着开机键得到电量不足的提示后,他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叶屿提着两瓶水走近,奇怪地看着和手机较劲的林子砚。
“手机没电关机了。”林子砚接过一瓶水,向叶屿晃晃黑漆漆的屏幕,无奈地笑了。
“那就一会儿回去充啊……怎么,你有要紧事?”
“那倒没有。”林子砚摇摇头苦笑,“可这手机不是我的。”
叶屿目露疑惑。
“你刚才去买水的时候,我不小心和一个女孩子撞上了。”他缓缓道来,“她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跑得很快,东西都落了一地,我的手机也掉了。她离开后我才发现,混乱中我们把手机拿错了。”
林子砚向叶屿递出手里这部外观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银色手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刚才有电话进来,我本想问问对方认不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可对方挂得太快了……还不等我拨回去,手机就没电了。”
叶屿忖度:“不如我们去服务中心看看?对方发现丢了手机也会着急,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离开商场,我们可以从监控里找到人。”
当然,要是碰上游棠这种粗枝大叶的家伙,指不定到了家才会发现不对,那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林子砚没有异议,两人遂前往目的地。
游棠临时抖落的小机灵还是很有用的,不到十分钟,江邂就黑着脸出现在抱着奶茶的游棠面前。
“来,喝杯奶茶降降火气!”她很有眼色的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杯奶茶。
江邂大马金刀坐下,接过奶茶一口气就吸了个干净。听着奶茶杯咯吱咯吱的声响,游棠有些害怕地往旁边缩了缩,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
她只是播了个寻人启事,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是吧?她不确定地想着。
江邂以三步上篮的标准姿势把奶茶杯送入垃圾桶,把一部手机拍在游棠怀里。游棠举起来左看右看敲敲按按,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除了……
“哎,你换密码了?”
游棠瞅着解锁失败的字样,举着手机到江邂面前邀功,一副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鼓掌的模样,换来的却是江邂一身的低气压。江邂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游棠的额头,气急道:“你好好看看清楚,这是我的手机吗?”
好友日常脱线怎么破?帮忙洗洗脑子可行吗?
又是一通翻来覆去地端详,其实游棠还是没发现什么,但江邂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于是她一脸坚定赞同道:“对!不是!”
我信了你的鬼哦,小姑娘小小年纪很会装模作样啊!对她的行为江邂表示鄙视。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叙述之后,游棠恍然:“……就说刚才怎么是个男声接的电话。”
“你打通了?那边有人接了?他怎么说的?”江邂目光灼灼,问题如连珠炮弹一般丢了过来,炸得游棠缩了缩脖子:“接是接了……但是我以为自己打错了,直接就挂了……”
江邂的表情已经不能看了,游棠对自己的行为一番检讨后,诚恳地指向身后的服务中心:“刚才他们已经帮我播了一条寻人启事,想来应该不会介意再播一条寻物启事。”
江邂决定垂死挣扎一下,捞过游棠的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传来的却是冷漠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行吧,服务中心走起!
她带着疲惫的微笑站起,去拉游棠却没拉动。游棠如磐石般稳坐,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渐起的骚动,看得目不转睛。
“抓小偷啊!快来人啊!”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尖叫,就见一个身形瘦小的青年男子在人群里游走,端的是灵活无比,几个转折就把自己脱离出来,抓着个女式手提包拔腿就跑,拐上了距她不远处的长廊。
人群散开,一个捶胸顿足的中年妇女被暴露了出来,看得游棠胸臆间陡然升起一股不平之气,一颗挂着打抱不平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把奶茶塞进江邂手里,她大喝一声,已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兀那贼子,哪里跑!”
江邂脚下一个打跌,崩坏地望着游棠远去的身影。这家伙,从哪儿学来这么匪气的话?
隔着半条长廊,游棠奋起直追气势如虹,渐渐逼近,吓得小偷情急之下一脚踏上了上行的电梯,不管不顾往下冲,游棠半分犹豫也无地跟上。
啥都不要说,莫得怕的!
两人在逆行的电梯上一路狂奔竞相追逐,以“欲与天公试比高”之态惊掉了无数下巴眼珠,搞得清搞不清状况的吃瓜群众纷纷为这波犀利的操作让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作了池鱼。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小偷原本坎坷的前路转眼就成了一条铺着红毯的康庄大道,路的尽头还有“成功”展露着玛利亚式的微笑,沐一身金光向他招手。
当然,这只是小偷眼中的景象而已,毕竟让路之后方便的是大家嘛!游棠在心中为大伙的贴心行为狠狠点了个赞,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下,在小偷踏上地面的一瞬间如饿虎扑食般将其按倒在地。
商场的保洁显然做得很到位,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照出了小偷和他背上游棠“刺溜”滑开的全过程。
“对不住啊,我没想害你流鼻血,我只是想抓住你……”
瞧着小偷因鼻子与地板亲密接触而导致的出血,游棠深表歉意,在身上摸索出纸巾想要帮他擦擦一脸殷红。然而小偷并不领情,一把挥开她的手破口大骂:“给老子滚开!少多管闲事!”
原本他的心已经凉了,没想到一回头发现放倒他的是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顿时恶向胆边生,觉得逃脱的大门又向自己敞开。
这么想的小偷显然没听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天真地向武力值不可斗量的游棠挥起了拳头。游棠叹口气,设身处地想想自己也不大可能领罪魁祸首的情,决定在正当防卫的基础上不做其他的反击。
然而她连正当防卫的机会也没有了,有人快她一步抓住了小偷胡乱挥舞的手,轻松自然却有力的动作让小偷一嘴的骂骂咧咧尽卡在嗓子里,连脸都憋得发红,和地上的血迹相映成趣。
“咦,你不是接林子砚去了吗?怎么在这儿?”游棠惊讶出声。她在小偷背上坐得稳当,叶屿的目光却深了深,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拉起她。抽出手提包抛给游棠,他绞住小偷的两只手,确保小偷不会逃脱,这才转头看向林子砚的方向。
林子砚正抚着下巴欣赏英雄救美,通过两人的互动,他猜眼前以不同寻常方式英勇登场的姑娘就是叶屿那个小青梅游棠。啧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淡定的叶屿呢!
“你好,我叫林子砚,是叶屿的表弟。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出场……很让人惊艳!”他上前几步,笑得如沐春风。
游棠听出了“惊艳”二字的意义深远,她望望小偷遗留在地上红艳艳的鼻血,又望望周围人惊讶、惊吓以及惊呆的表情,茫然地点了点头。
嗯,果然是惊艳啊!
不愧是叶屿的表弟,看着斯斯文文温温和和一身书卷气,说出的话却和叶屿一样让人牙痒难耐。
“棠棠!”正想着,江邂和保安一起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进来,“我刚才看你整个人扑出去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游棠摆摆手,指着已经被转交给保安的小偷道,“他人还是蛮不错的,自己把冲击力全扛下来了,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闻言,对游棠不甚了解的林子砚扑哧笑出声来,觉得这姑娘说话真有意思。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想小偷一定不会被迫“舍己为人”吧?
他的笑引来了江邂的目光。江邂一眼望过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你!”
林子砚循声望来,也是一怔。两人的视线落在彼此脸上,不约而同地递出两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手机。
“这也太巧了吧……”游棠喃喃,和叶屿面面相觑。她这么一扑,不仅抓住了小偷,还遇见了叶屿,更是让拿错了手机的两个人重逢……老天爷今天终于睡醒了决定撒给她点幸运值?她要不要趁着热乎劲买几注双色球、六合彩、大乐透?
做着一夜暴富的白日梦,游棠脚步飘飘到保安面前做记录,把手提包塞还给可怜的中年妇女。等她发热的脑袋被空调吹得冷静下来,才发现江邂和林子砚已经相谈甚欢了。
哎,多亏了她,才让悲剧变成了皆大欢喜的局面啊!
叶屿好笑地看着她唏嘘的模样:“礼物买了吗?”
“还没有。”游棠摇头,“你们也是来逛街的?那一起吧?”
林子砚笑着接道:“我初来乍到,想给姑姑买份礼物,这才让阿屿带我来商场看看。”
叶屿点点头:“我们还不知道买什么好,怕是会耽误不少时间,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那好吧。”游棠耸耸肩也不强求,两行人在意外地相遇后分道扬镳。
“呼—”
一天的行程下来,游棠和江邂精疲力竭,双双倒在床上挺尸。江邂捏起一撮头发挠游棠的脖子,有气无力道:“你新买的要分享给我的小说呢?”
游棠盯着天花板的目光涣散,被挠痒痒都激不起什么反应,好半天才想到江邂话里小说的归宿:“全打包塞叶屿那儿去了……我去他那儿给你找找。”
“有个住在对面的竹马就是好。”江邂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叶屿房间,嘟着嘴羡慕得不得了。
如同叶屿熟门熟路地帮她安置一样,游棠也熟门熟路地从叶屿床下拖出一溜的箱子。林子砚推门而入的时候,就对上一堆花花绿绿的书里坐着寻宝似的游棠。
看着该干吗干吗,淡定无比和他打招呼的游棠,他默默地吞下了“你怎么在这儿”的蠢问题,甚至有了一种误入女孩子卧室的错觉。
他进的是叶屿的房间吧?林子砚不确定地想着。他强按下折回头再开一次门的冲动,微笑相询道:“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游棠艰难地从箱底抽出一本书,露出大功告成的表情,“我已经找到了!”说着,她又把自己的家当原样安置好,朝林子砚挥挥手跳窗进了自己家,动作之熟练让林子砚顶礼膜拜叹为观止。
他第一次知道,邻居之间还能有这种操作。嗯……他是该替对面的姑娘表示担心呢还是该担心自己的大表哥?
目光一路飘移,不经意对上另一张新认识的面孔,向江邂温文一笑,林子砚陷入了思考的怪圈。
chapter06 喜欢的他喜欢她
七月流火的日子里,似乎连秋老虎都失去了威力,凉爽的秋风送走了暑热,带来了可同春日比拟的舒适气息,结束了军训的游棠撕掉第二天的日历,提前迎接高中生活的到来。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朋友们依然聚集在身旁,裹挟着呼啸而过的时光,奔向不会分离的未来,只除了站在岔口向他们挥手的李啸。
“连一节课都坐不住的人居然要去学画画……”游棠自言自语地吐槽着。李啸突然决定奔赴美术生大部队,直让一众小伙伴都惊掉了下巴,纷纷放言猜测他能坚持多久。然而这些并没有撼动李啸一颗成为艺术家的坚定决心,毅然决然去了美院附属的高中和众人短暂分道扬镳。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没有人和自己呛声拌嘴,一股孤独感从游棠的心中油然而生。带着孤独求败的心境,她踏进新的校园,希冀遇到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
然后她的愿望成功照进现实。老天爷是垂怜她的,充分且超额满足了她,派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来以柔克她这个“刚”。
游棠趴在桌上捂紧耳朵,整个人濒临崩溃。她从来都不知道,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可以这么吵闹,吵到她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个假女生。
事情是这样的:
游棠等人所在的班级实行按分排位,她以一分之差成了叶屿的同桌。这本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叶屿凭借他好看的成绩与更好看的脸迅速吸引到一批迷妹,一下课就被众星捧月般围绕起来,连带着游棠也被波及。
生存面积锐减的游棠拼命仰起头,只为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这些女生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被围着瞧的叶屿现在特别像动物园里的猩猩,一只处之泰然安之若素、定力之强大让她叹为观止的猩猩。
她没有这份让人羡慕的定力,在无差别的声波攻击下只好忍了又忍从头再忍。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在爆发和消亡的一线间,不甘心的游棠选择了前者,终于一拍桌子忍无可忍道:“别吵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
是姑娘们停止了对自我的放飞吗?不不不,她们只是像按下的弹簧一样在蓄力,准备更加声势浩大地返场罢了—很快,游棠就在席卷而来的更强音里迷失了方向。
她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游棠黑着脸被迫实行战略转移,自我放逐来到江邂的座位旁。巧得很,林子砚的座位就和江邂隔着个过道,于是她不客气地征用之,安顿下可怜无依的自己。
“那我坐哪里?”接个水回来就发现座位被霸占,林子砚端着水杯无奈地笑了。
“我的座位欢迎你!”游棠伸手一指,诚恳且真挚道,“相信我,那儿是个风水宝地,我只是性别不符合它的要求而已。”
“相信我,没有人比你更符合它的要求。”林子砚啜一口水,收回望过去的目光淡笑不语。也不知叶屿说了什么,围拢的众女生虽不愿,却也开始渐渐散去。
哼!马后炮!现在才想起来搭救她!游棠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却迟迟没有回去的意思,直到人群散得一干二净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招蜂引蝶!”一坐下,她就气哼哼道。也是奇怪了,初中小学可没这么多疯狂的女生。
“怎么,羡慕?”叶屿写写算算的笔停下,偏过头来看她,乌漆漆的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
游棠甩出个白眼,拒绝回答这个智商欠费的问题:“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享受几百只鸭子的包围?”
“唔,这你就说错了……”叶屿撑着颊,意味深长道,“毕竟一只整天跟着就有我消受的了。”
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游棠脸一黑,决定一节课都不要理这个一肚子坏水泛滥的家伙了。然而,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在和江邂偷偷传字条传到兴起,提前得知了中午食堂的菜式后,她被自己立下的fg打脸了—戳了戳叶屿的手臂,游棠借着书本的掩护兴奋道:“今天食堂供应我喜欢吃的鱼香茄子和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一会儿放学了你跑快点儿去给咱们抢饭呗!”
高中离家较远,两人都采取半走读模式,中午留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才回家。
刚才还闹着小脾气的某人转眼就被午饭问题占据了所有脑容量,把“恩怨”排挤出去了不说,居然还替他惦记着喜欢的菜色……叶屿扶额,真不知说这属饕餮的姑娘什么好。
眼见老师转过身写板书,他低下头迎上游棠亮闪闪的目光,压低声音道:“为什么是我去抢饭?”
“因为我要去占座位呀!只有咱们分工合作,才能更好更快更强地在抢饭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游棠舔舔唇,满脸都是对午饭的垂涎,“听说食堂的伙食很不错呢!”
“你要是对数学这么上心,每次考试就不会在及格线上徘徊了。”叶屿哑然失笑,点头同意了。
下课铃声刚打响,叶屿就在游棠不住的催促下施施然起身,动作看似慢条斯理,转眼却不见了踪影。游棠也紧跟而上,迅速抢占了一处宽敞开阔的四人座。
学生如潮水一般拥入食堂,争相填入一个个档口和座位,结伴而行的江邂和林子砚艰难地从人群中杀进杀出,终于和游棠成功会师。
“这人也太多了……”
江邂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千辛万苦打来的饭落座,抹抹额上沁出的汗心有余悸。
“是多了些。”林子砚也皱眉,“叶屿还没回来?”
游棠点点头。看着这两人的模样,再想想不知身在哪里的叶屿,她坐不住了:“你们先吃,我去接他。”
谁知正说着,叶屿就端着两个餐盘过来了。
游棠连忙上前相接:“辛苦你啦!请入座!”她躬躬身,向叶屿做出请的手势。叶屿却突然目光一变,猛地拉开她,侧身挡在她身前。
“小心!”
“当啷”一声脆响,伴随着一众惊呼,一个餐盘落在地上,里面连碗带饭一并摔得稀烂。几滴热油飞溅在游棠的手上,她只随意抹了抹,扯出卫生纸就往叶屿校服衣襟上按,那里已是油污一片。
“你拉开我就好,干吗非要自己挡过来?你看看衣服成什么样了!”游棠皱起眉头,看着渐渐凝住的油印子,狠瞪了叶屿一眼。
“衣服脏就脏了,总比你烫伤好。”叶屿瞧着游棠手上红痕淡下去才放了心,抽出她手中的纸巾随意擦了两下,最后索性直接脱了外套,翘起唇戏谑道,“我这是防患于未然,省得你赖到我头上。”
“我有那么不讲理吗!”游棠气得跳脚,心里什么歉疚的情绪通通跑得干净。
“对不起!”一旁莽撞的女生总算醒过神来,目光从叶屿的脸上挪开,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衣服上的污渍,“弄脏了你的衣服……我替你洗干净吧?”
“不必。”叶屿言简意赅地表示拒绝,平淡中透出几分疏离。
“可是……”女生绞着手欲言又止。
叶屿推推游棠的肩示意她去吃饭,自己则蹲下身把一地碎裂的瓷片捡入餐盘递给女生:“食堂人多,以后小心点。”
女生连忙接过,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倒和游棠犯错时良好的认错态度有得一比。想到这里,叶屿露出个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来,面对旁人时总围绕在周身的距离感登时消散,宛若温文阳光的邻家少年。女生直看得一愣,红着脸慌张地转身就跑。
“这个妹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江邂咬着筷子头喃喃,满脸的思索之色。
“怎么,你总觉亲近?”趁她的注意力开小差,游棠从她碗里捞走一块肉。
“她不是咱们班上的同学吗?”林子砚一脸迷茫,“叫弥晴来着,她的姓挺少见,我看见的时候还留意了一下……”
对着三张更加迷茫的脸,他顿了顿问:“你们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三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林子砚默了。
“不对,我之前肯定是在哪儿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在哪儿呢?”江邂苦思冥想。
“见过就见过,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吃饭吃饭,该想起来的时候会想起来的。”游棠又捞走一块肉。
“对啊,你再不吃,肉可就让游棠抢光了。”林子砚放下筷子闲闲一笑。
江邂被提醒,总算把注意力放回碗里,目露凶光地敲开了游棠第三次探来的筷子。
等饭后回到教室,游棠打个哈欠趴在桌上准备小憩,叶屿则掏出本砖头厚的医学书准备细读。
暑假里他的奶奶因急症去世,一家人却是都未提前发现一些小征兆,痛定思痛之下,叶屿立志学医。虽然一开始是出于遗憾的缘由,但这些天过去,他是真心被浩渺多彩的医学世界吸引,迸发出浓郁的兴趣。
听得身旁的呼吸声渐沉,他从书里抽离出思绪,抖开外套避过油渍披上游棠的肩上,等回转头就发现桌前站了个人。
“叶屿?”弥晴小声喊道,对上叶屿的目光,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看的座位表知道了你的名字……我有话想对你说。”
“出去说。”叶屿眼含疑惑,片刻后放下书率先向外走去。
弥晴咬唇望一眼安睡的游棠,小跑着跟上。
“我还想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走廊上空无一人,短暂的沉默后,弥晴垂着头开口了。
“一件衣服而已,不用在意。”叶屿嗓音清淡,半点别的情绪也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弥晴连忙喊道,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拉叶屿的胳膊,“我还想谢谢你!谢谢你三年前救了我!”
正准备去卫生间的江邂刚走出教室就听到走廊上回荡的声音,探头就瞧见相对而立的叶屿和那个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妹子。对此,江邂的第一反应就是原地贴墙蹲下把自己藏好。
她不是想要听墙脚,她只是害怕这么大大咧咧出去叶屿尴尬!本着对八卦的热情,江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厢,叶屿不着痕迹地躲开弥晴伸出的手,皱眉思索着她的话:“你是不是弄错了?”他不记得自己和游棠的爱好重合过。
“你可能已经忘了,三年前在一中附近的巷子里,就是你把我从痞子手里救出来的。”
弥晴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我一直想谢谢你!”她永远也不会忘,那个原本已经变得灰败的傍晚,因为一个少年的出现而重新迎来阳光;她永远也不会忘,劫后余生的她一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少年在逆光中挺拔的身姿和半张干净清秀的脸庞。
那一刻,她是真的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天神的存在。
“你认错人了。”叶屿静静看着她,声音一丝波澜也无,“那次是游棠救的你,我只不过是替她收拾了残局。
“她向来喜欢打抱不平,见不得人受委屈,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会……”弥晴喃喃道,眼睛猛地睁大后又一瞬暗淡。短短的话里带出太多信息,让她一时难以适从,心底翻涌而起的既有认错人的无措,又有几分难过。
那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就是游棠。他和游棠,应该关系很好吧?不然也不会处处留意时时照顾,更别提藏在百般嫌弃下的悉心包容了。
游棠在弥晴的记忆里只是一个不甚明晰的剪影,却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她才知道,这是羡慕。
江邂扒着墙角,瞅着泫然欲泣的弥晴,觉得剧情的发展让她有些头秃。她敢打赌,这妹子对叶屿动心思了。
人们皆嗤笑故事的狗血俗套,却忘了既能流传下来,那必然是存在其合理性。在巧合的时间、地点以及情节的安排下,美人恰逢其会地被英雄搭救并爱上英雄,似乎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虽然这个美人眼神不好错认了英雄就是了。
唱着“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江邂卫生间也不去了,掉头就折返去拍睡得死沉的游棠。
游棠打出个哈欠,很有再趴下去的趋势,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放心好了,叶屿不喜欢她那款的。”
“那他喜欢哪款的?”
想了想,她厚着脸皮道:“我这种的?”
江邂被呛到了。
游棠拍拍她的背帮忙顺气:“人,是我先惦记上的,就算不论先来后到和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深厚情谊,我近水楼台也更容易得月不是?”
“是挺近的。”江邂想想这两家就快挨在一起的阳台,觉得此优势对其他人而言就像一道天堑,“不过之前你的漫画被叶屿没收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一件事吗?能相提并论吗?”游棠间歇性失忆发作,拒不承认。她瘪着嘴望向走廊的方向,一股酸意“刺溜”一下就占据了心里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