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出声让司樾停下,只是低着头,盯着司樾那双布鞋的脚后跟,沿着她在水里踩出的浅浅涔印,一步步往前走。
那双薄薄的布鞋上面是未染色的麻布裤子,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白色的脚脖来。
恒乞儿看着,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做的那场梦。
梦里的司樾和现在差别很大,大到不像是一个人……
梦里的,是白锦银线刺绣的长靴,不染纤尘;
眼前的,是沾了泥水的黑布头鞋,薄薄的鞋底上纳着粗糙敷衍的针线,菜场上卖,十文两双还得搭个线头送人。
恒乞儿生出一股陌生感来,一时说不清是梦里的鞋子更加真实,还是眼前的鞋子更加亲切。
抬手摸了摸腰间,隔着衣服,恒乞儿摸到了一条硬物,那是司樾给他的匕首,说是叫作金鳞匕,从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鱼肚子里取出来的。
司樾说的时候,纱羊嘲笑了她一顿,“凭你也能摸到大鱼?”
司樾骂骂咧咧了几句,但恒乞儿相信她的话。
因为这把匕首在暗处看是黑的,和鲫鱼背一样,在阳光下却能透出金色来,看着确实和鱼有两分关系。
他低头跟着司樾淋了大半刻钟的雨,终于抵达了终点。
恒乞儿这路上净顾着看鞋了,也不知道走来了什么地方。
直到司樾停下、身上再没淋雨了,他才回过神来打量四周。
他们处在阡陌上。
眼前是一座小茅屋,屋门口撑了一块茅草棚,棚下摆了一张老旧的木桌和四条长凳。
前后一望,是这条路上唯一看得见的房屋。
“呦,这不是司小子么。”小屋的门敞开着,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身上兜着一块老旧发黄的围衣,比裴莘院的厨娘的还旧些,他一边在围衣上擦手,一边弯着腰走了出来。
司樾将渔具搁在桌子旁,熟门熟路道,“来两碗打卤面,再切三斤牛肉,包上一半我带走。”
男人闻言笑道,“怎么,今儿一个人能吃两碗了?我猜猜,是不是一条鱼都没钓到,气得胃都撑大了?”
“胡说什么!”恒乞儿被司樾挡在了身后,司樾侧过身,一手拍在了恒乞儿肩上,“喏,带个小子出来。”
那只手甫一落到恒乞儿肩上,倏地传出暖意。
下一刻,恒乞儿的衣服、头发全干爽了,仿佛从未淋过雨。
他这才发现,刚才沾满泥水的司樾,竟在进入草棚后便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潮气都无。
“呦,”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恒乞儿,“这是你的谁啊?”
“我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