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寅时三刻,宁楟枫才疲惫地睡去,待凌五把他叫醒上学时,屋中还是没有恒乞儿的身影。
这天是甲堂不同寻常的一天。
诸生来到学堂时,就见扎着头发的恒乞儿第一个坐在位置上,抓着没沾墨的毛笔描书上的字。
“呦,”恒铁生在他旁边坐下,“瘸子练赛跑呢?”
恒乞儿没有理他,双目不离大字,一笔一划地描摹。
和蓝瑚一道进屋的宁楟枫见了,冷着脸走去自己位置上。
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去理会那个蛮童,可手上却拿出了从家里带的《太极图说》,于心中默背了起来。
两人一个坐在首座,一个坐在尾座,一头一尾地散发着寒气,令整个书堂都冷了下来。
其他孩子陷在这冷冽的氛围里,也不由得拿出了书本温习,只有恒铁生心中不爽。
他掀了恒乞儿的书,“说你呢,娘的,装什么蒜啊。”
恒乞儿依旧没有理他,只是默默把书拿了回来,继续练字。
如今甲堂里,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由恒铁生恒乞儿分担,可前不久恒乞儿大出了风头,成为了司樾的徒弟,见他如今居然还用功起来,恒铁生半是慌张半是被背叛的恼怒。
“哑巴啊?”他直接起身,一把抽掉了恒乞儿的书,挡在他桌前,全然一副找茬儿的架势,“话都不会说,还写什么字!今天怎么不啃馍了。”
前面的学生终于得以放下书本,兴奋地转过身来看热闹。
恒乞儿坐在位置上不动,头也不抬,木偶似的沉默。
恒铁生不是宁楟枫,恒乞儿并不亏欠宁楟枫,所以可以和宁楟枫吵,但他亏欠恒铁生、亏欠恒家村、亏欠沫春县。
那三年旱灾死了不少人,这命记在恒乞儿背后的符咒里,压着他的脊柱,让他在恒铁生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从前,他会立刻跑走,但从今天开始他要学习,他要读书。
恒铁生见恒乞儿又变回了那阴沉窝囊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
恒乞儿敢和宁楟枫叫板,却不敢在他面前吭叽一声,这说明他比宁楟枫还要厉害。
他扔了恒乞儿的书,撑在他桌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许你读书,再让我看见你读书,我就揍你!”说罢,还对他扬了扬拳头。
像恒乞儿这样的乞丐,穿一身破布麻衣、用脏手抱着馍馍痴痴呆呆地啃才像样,怎能像个秀才似的读书识字?那不是反了天么。
恒铁生教训完了恒乞儿,正要起身,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热馍馍的味道。
细微的咀嚼声在他耳边响起,恒铁生愣了下,除了恒乞儿还有谁敢在山长的书堂里吃馍?
一回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