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危怀风跟在王玠身后,保持大概十丈远,看见他走了一户人家,院门已有个跛脚的男人在等待,看见他来,笑着把人往屋里引。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五成群的孩童,大声嚷嚷着“隔壁老王来喽,隔壁老王来喽”,往那户人家门口凑,被坡脚男人回头呵斥走了。
危怀风不再往前跟,驻足在土墙前,岑雪跟着停下,看着那群一哄而散的孩童,从先前那一声声“隔壁老王”里听出明显的促狭意味,正不知何意,旁侧忽然传来一人冷笑:“啧啧,又来了,这回居然是赵老六亲自把人接进屋里,这家人,可真是脸都不要了!”
岑雪回头,看见门口倚着个瘦削妇人,眼盯着王玠消失的方向,满脸讥诮不屑。另有两个邻居挨着她,也是语气鄙夷:“谁说不是,前次被人撞见的时候,吴氏就在屋里哭了一晌午,那会儿她才刚出月子吧?身体那么虚,也能折腾?亏他赵老六人模狗样的,以前还以为多疼媳妇儿呢!”
“为那点钱,这种腌臜事也干得出来,呸!”
“可上回不是说没干见那不得人的事,是给吴氏瞧病去的?赵老六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总得要点脸面吧?”
“肚子都填不饱了,还要什么脸面?至于什么瞧病,一听便知道是借口,他一个臭流氓,会瞧什么病?以前隔三差五来村里同柳寡妇厮混,干的那些龌龊事,谁人不知?那时候柳寡妇还说他俩清白,说那姓王的是个君子呢,你信吗?”
“可怜柳寡妇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找了新人,这德行,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
非议声不断传来,岑雪眉心深蹙,便欲上前理论,手腕倏地被身旁人抓住。危怀风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抬头,往那群村人看去一眼,想是目光太凌厉,那帮人脸色悻然,掉头散了。
“别听他们胡说,王大哥是个良善人,心肠很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一人在身后为王玠辩解,岑雪、危怀风回头一看,来人面黄肌瘦,后背驮着个熟睡的孩童,怀里也抱着个襁褓,手臂上挎着破旧的竹篮,竟是入村时看见的那名挨家挨户敲门的村妇。
“以前他帮衬柳姐姐,是因为他从衢州逃难来时,饿倒在村口,是柳姐姐接济了他一碗稀粥,他是知恩图报的人,与柳姐姐从未有过逾矩的事。”村妇解释着,微凸的眼眶里闪烁着微光。
岑雪动容,道:“夫人是柳氏的朋友?”
村妇颔首:“贱妇周氏,家住村东,与柳姐姐家相隔一墙。我们常在一起作伴,她与王大哥的事,我都知晓的。”
想是先前闹的动静有些大,这会儿,旁侧一户人家也推开了篱笆门,一位鬓发苍白的老妇捧着几根玉米棒走出来,听村妇周氏说完,接话道:“柳氏是苦命人,嫁来赵家村前,便守过一次寡,头两年又没了男人,一个寡妇又要下田,又要拉扯三个孩子,委实不容易。那姓王的帮她,一是报恩,二也是可怜她,没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岑雪微怔:“她以前还嫁过一次?”
老妇点头。提及柳氏的少年事,周氏脸色哀戚,话声凄凉:“那人是她的心上人,原本两人很恩爱的,可是十年前朝廷征兵,那人想混出个人样,让柳姐姐过上好日子,便投了军,结果一去便没再能回来,死在了关外。”
岑雪听得“十年前”、“投军”、“死在关外”,心头忽而一动,看向危怀风。危怀风眼底亦有异样掠过,状似随意地问:“投的是什么军?”
“铁甲军。”周氏说道,“柳姐姐提过很多次,说那是昔日战神危大将军的率领的军队,奉先皇旨意,去攻打羌人的。危大将军是外贼最怕的‘玉杀神’,从来不打败仗,结果那一次……”
周氏戛然而止,想来也知道那一战有多惨烈。老妇走上前,把怀里的玉米棒塞进周氏臂弯的竹篮里,唏嘘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从来不打败仗的神,再说,甭管他是胜是败,只要打仗,便要死人,一场场地打下来,能有几个活着走回来?”
周氏看着竹篮里的粮食,动容道:“李婶……”
“屋里剩的粮也不多了,你先跟娃儿们对付两天,我昨儿进城,听说朝廷要跟王爷休兵,不打了,你家那个,也该回来了。”
听老妇提及杳无音信的丈夫,周氏潸然欲泣:“只怕他已经……”
“他是个有福相的,没那么容易死,别瞎操心,先回屋里烧热锅底,把你们娘仨的肚子填了!”
周氏抹泪,再三谢过老妇,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