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也是女人!”阿金看见了跟在少女边上的另一个,三十来岁年纪,布巾包头,分明也是个女人。
这一刻的震惊超过了恐惧,傅云晚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们,山匪的刀劈过来了,呼吸跟着凝滞,就好像劈向的是她,那少女躲过去了,她也跟着松一口气……
夜最浓时厮杀结束,山匪扔下一地尸体逃回山上,这两方也有不少死伤,段祥在清点人数,救治伤者,流民们点着篝火在另一边,男人们沉默着挖坑掩埋尸体,家人妇孺擦洗哭泣,哀哀地唱着挽歌。
傅云晚已经回了帐篷,不忍心听,然而一声一声不住地往耳朵里钻,让人心里都发着酸疼,悄悄揭开一点缝隙看出去,那少女也受了伤,胳膊上包扎着,跟在她兄长身后往段祥跟前走,她兄长向段祥叉手行礼:“在下何平子,感谢兄台方才援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女跟着说道:“我叫何英,方才多谢你帮忙!”
流民武器太少太差,方才几次遇险,是段祥分出人手帮了一把,才没有伤亡更重,此刻听他们询问,段祥犹豫一下:“鄙姓段,行一。”
何平子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想说真名,也没勉强,又是一叉手:“
多谢段一兄。我们兄妹带这些同乡要去琅琊,我看段兄似乎也是往这个方向去,后面也许还得同路,段兄别嫌弃,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何平子绝无一话。()”
何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山匪尸体上的兵器,心里想的是别的事:那些兵器我们捡了,行不行?()”
段祥武器精良,不缺这点,点头道:“贤兄妹随意。”
何英果然跑去捡,傅云晚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只是用布条扎了一下,血还在往外流,她也不嫌疼,在尸体中间跑来跑去,把那些刀枪棍棒能用的都捡起来,又有一些女人跟在她后面剥尸体上的衣服鞋袜,捡那些干净能用的一摞摞抱着往回走。
傅云晚怔怔看着,害怕,还有些恶心,除此之外又有一种模糊异样的情感悄悄生出来,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女人,像漫山遍野的草,生得随意甚至肮脏破败,但即便如此,也顽强着要活下来。
又见何英抱着一大捆兵器跑回去,挨着火堆坐下,扯开了胳膊上扎着的布条。傅云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就见她挑了一把薄刃的刀在火堆上烤了半天,突然往伤口上一按。
傅云晚叫出了声,总觉得闻到皮肉焦糊的气味,其实这么远根本闻不到,眼前发着晕,不懂是为什么,段祥走过来低声解释道:“他们没有伤药,一般都用这种土法子烫烫止血。”
傅云晚发着抖望着何英,鼓足了勇气:“咱们带的药,能分一点给他们吗?一点点就行。”
段祥思忖着,这一天跟下来,再加上方才与山匪的恶斗,看起来这些人的确是流民,往琅琊去,很可能是想要汇合景国北伐军,南归江东,如此看来就不是冲着傅云晚来的,与他们的确不相干,桓宣一向与南人亲近,能帮的帮一把也不妨事。“好,我这就去。”
他取了一瓶伤药送过去,傅云晚躲在帐篷里,看见何平子接了药道谢,递给何英,何英往伤口上撒了一点,是真的只有一点点,她很怀疑能不能把伤口都盖住。何英很快把药给了另一个伤者,一个个传下去,每个人都只舍得用一点点,金子一般珍贵似的。
“郎君,得连夜启程了,”段祥处理完伤亡,走来说道,“否则等山匪缓过神,还会下山纠缠。”
傅云晚连忙起身上车,流民那边也在加紧收拾,想来抱着同样的想法,何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了,凑在车边低声跟她说话:“我知道那药是你让他们给的,谢了。”
傅云晚不敢回应,眼巴巴看着她,点了点头。
何英噗嗤一笑:“我知道你也是个女郎,还是南人吧?你口音跟他们都不一样。”
傅云晚涨红了脸,这才想起来那时候在林子边上躲避时她开口说过话,何英都听见了,必是认了出来。嗫嚅着,蚊子似的声音:“你还疼不疼?”
“疼啊,总得过一阵子才能好,天杀的山匪。”何英骂了一句,声音忽地低下去,“你不是他们劫过来的吧?是的话说一声,我帮你。”
傅云晚呆了
,反应过来时心里一阵暖意(),竟有点感激:“不是。谢谢你。”
“不是就好。”何英松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话到嘴边,傅云晚突然想起桓宣的叮嘱,忙又咽了回去,只是咬着嘴唇,满怀歉意看她,何英摆摆手:“不说也没事,咱们还得同路一阵子呢,有什么事你叫我,我瞧着那个段一凶得很,你怕是有事也不敢跟他说。”
有侍卫听见动静往这边张望,何英泥鳅似的往草窝里一钻,飞快地溜走了,傅云晚合上窗户,
这天夜半开始赶路,近午时才在一处开阔的河道边上休息吃饭,他们占了上游,何英他们占了下游,因为昨夜一道斗山匪,白天又同路走了这么久,彼此都比从前熟稔多了,何平子跟段祥坐在一处说话,何英趁人不注意,又溜到傅云晚车边说话,傅云晚惦记着她的伤,仔细看时,比夜里越发觉得严重了,左边袖子上半边都是凝固的血,包伤口的布条也染透了,忍不住问她:“你要不要再包一下?”
“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没伤到骨头。”何英满不在乎,“张嫂伤到了骨头,遭罪得很。”
她指着个傅云晚看,傅云晚认出来是昨夜跟着她一起厮杀的那个女人,迟疑着问道:“你们,怕不怕?”
“一开始怕,现在不怕了,我跟我大兄学了好些招式呢。”何英指了指河边上几个女人,“我们逃来逃去两三年了,不学点防身的本事早就死了。我们这群里头很多人都学,张嫂是跟她男人学的,她男人前阵子让官军杀了,那边四婶也是,吴姐也是跟我大兄学的,她一家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还有那边的小碗……”
她滔滔不绝说着,一个个指给她看,傅云晚一个个看过去,有女郎有妇人,有打水做饭的,也有洗衣收拾的,看着都是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昨夜冲上去杀山匪时,一个个都那样厉害。
何英性子活泼,话也多,又问道:“你们去南边干嘛?这会子打仗呢,别人都往北边逃。”
傅云晚还是不敢说,牢牢记着桓宣的嘱咐,摇了摇头。
何英冲她做了个鬼脸:“你这个人真老实,是不是他们交代过你,什么都不让你说?”
傅云晚脸上一红,不由自主想起桓宣的话:能不露面就不要露面,更不要向人透露你的身份,也不要与陌生人攀谈。何英算陌生人吗?也算也不算,但她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她很想跟何英多聊聊,听她说说自己的事,还有张嫂她们的事,她甚至想给她们都写一篇文字出来,但桓宣吩咐过不能多说,她别的不行,总要多听话,不给他惹事。
何英说了一会儿,忽地道:“听说皇帝也要来了,还有那个桓大将军,我大兄说那个大将军打仗很厉害,南人不一定打得过。”
傅云晚脸上一热,眼前不由得闪过桓宣的脸,已经四天不曾见到他了,眼下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我大兄说南人这边现在也有个很厉害的人物,这阵子打仗能胜,都是那个人的功劳。”何英又道,“是个年轻谋士,生得玉人一般,南人背地里都唤他‘檀香帅’。”
傅云晚心里砰的一跳,眼梢却在这时,瞥见水边上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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