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建筑比之前的别墅要简陋一些,就是一栋自建的小平房。门口落着锁,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壮言驾轻就熟地从门口奶箱里摸出钥匙,笨手笨脚地打开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电视亮起的光。
准确来说,不是电视,而是台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对面,是空荡荡的沙发,沙发后面,则是一株高大的枯树。
枯树的树心被挖了个洞,洞口竖着栅栏,洞里则放着个破布娃娃。这会儿l,那娃娃正面朝电脑,坐得端端正正的,屏幕的光打在它脸上
,显得奇妙又诡异。
电脑正在播放视频,方才听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来源于此。
“怎么不开灯啊。”许壮言习惯性地抱怨一句,顺手打开电灯。屋内一下明亮起来,她又往前几l步,看了眼电脑上的画面,忍不住“诶”了一声。
“又是这部剧。你都刷几l遍了。”
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人回应她的话。许壮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包袱,将一个个东西往桌上摆。
“知道你喜欢老剧,我让闺女又给你买了些碟片,等会儿l你看一下,有想看的我直接给你换上。还有那个什么杨朵朵……我特意问了,改编的电视剧就一部。剩下就只有广播剧和书。看你这样,书你是看不了了,就给你带了个手机,里面有缓存好的广播剧……”
她说得很细致,屋内却依旧只有电视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应。
许壮言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将东西全掏出来,又按个儿l找地方放好。
这里说是单间平房,内部瞧着却比之前的别墅要精细许多。有专门的碟片架子和电器收容柜,另一边的柜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酒柜的下面,还有个很漂亮的盒子,盒子打开就是崭新的麻将牌。
这也是许壮言托许冥弄来的。用她的话说,这叫正向刺激。是用来勾起某些人内心深处的欲|望的。
这也是整个码头唯一一间通了电的房子——当然,电是许壮言用规则书搞来的。不太稳定,但勉强够用。目前仅适用于这间房子,连她自己的住处都没法涌上,合理怀疑,是因为这间屋子离灯塔最远,受到的干扰最小。
许壮言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这会儿l却是特别话多,一边抱着东西到处放,一边自言自语般絮叨。唠着唠着,不知怎么唠到了昨天的梦,没忍住嗤了一声。
“那崽种又想在梦里找我麻烦呢。”她边从柜子里拿酒喝,边漫不经心道,“这几l天老是做同样的梦……还好我机智,第一次差点着了道之后就留心了。”
“也幸亏铭铭给了本规则书,能派上用场……诶你别说,这种哗啦哗啦翻书的样子,好像是比直接抱个根要拉风哈。”
“……”
屋内还是没有说话,电视的声音却忽然停了。
许壮言转头一看,发现是碟片放完了。正要重播,却听咔啦啦一阵响——一旁的树木,忽然微微扭动起来。
扭动之间,粗糙的树皮上,一张模糊的人脸浮现。
“……广播剧。”人脸艰难张口,终于发出声音,声线偏细,是女性的嗓音,“多少钱?”
许壮言:“……”
“不是。”她伸手电脑的手收回来,“我刚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一个广播剧?”
树人:“……”
树人:“手机,多少钱?”
许壮言:“…………”
“说了多少次钱的事你不用在意,我闺女现在和官方有合作,大头都是他们出……”许
壮言克制地吸气,“你说你以前,好歹也是直接买楼的富婆,怎么现在那么算那么细。”
“不想欠。”树人简短地说了一句,黑洞般的眼睛眨动,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电脑上。
许壮言心领神会地上前,从电脑的读取器里取出光盘,又从柜子里找出了对应的下部,放进了电脑里。
电脑发出嗡嗡的声响。她收好东西,搬了张椅子,坐在树人的旁边,和她一起看起电视来。
头顶似有什么在轻轻摇晃。许壮言悄悄抬头,只见自己头顶的枯枝上,正挂着一束茱萸。
一束干枯的茱萸。
许壮言:“……”
又过一会儿l,只听她试探地开口:“老杨?”
“嗯。”树人慢吞吞地应了声,“啊?”
“没事。”许壮言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得舒服点。
“你多说说话吧。多说话有助于活跃思维。你老不吱声的,我总怕你哪天又睡过去。”
树人:“……”
树人:“哦。”
说完,却又不吱声了。
只眯着一双空洞眼睛,认真看着不远处的屏幕。
很认真的样子。
说起来,老杨和许壮言,差不多是一个时间进来的。
只是进来后,自己直接落到了旧城。而老杨,因为要关门,和她失散了,后来许壮言才知道,她带着许玲,落到了三环。
她们两个,都是在进门前,就已经异化了的。论起程度来,老杨进门前的状况比自己还好些——比起那个时候,老杨还是楼长。而自己,还得靠躲在单元楼的单间里自闭,才能保持勉强的理智。
偏偏老杨进门后的运气没自己好。自己掉在最为平和的旧城,而且醒来后直接捡到了养女丢进来的工牌。老杨落在疯疯癫癫的三环,身边只有一个许玲。
为了控制许玲,不让它乱跑,她不得不在自己身上挖了个洞,将恢复成根状态的许玲关进去。这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她的实力,但换个角度来说……
这让加快了她理智坠落的速度。
等许壮言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瞧着已经和一颗普通的树差不多了,区别仅在于她树身里装着个娃娃,树枝上还挂着束干茱萸。
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不管对她说什么都不会回应,只有在试图攻击她的时候,她才会勉为其难地扬起有力的树枝,直接把人抽飞出去。
许壮言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许冥还没进来,她手里也只有一张工牌。没有办法,她只能先把工牌给老杨戴上,同时每天过去和她说说话——她那个时候也不太会说话里,但口齿总比一棵树好。
如此过了段时间,那树似乎认识她了,不再那么有攻击性。她便找了个机会,把树刨了起来,一路拖到旧城,找了栋建筑物藏进去。
工牌对稳固灵魂的作用很大,但这个地方,似乎很多人都需要这个。自己也需要。许壮言只好
将工牌先取回来,再定期送过去给树戴几l天,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反正在她的印象里,树总是树,冷冰冰的、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树。
直到许冥到来又离开。给她留下了一大把工牌。许壮言非常豪横地给自己相熟的灵体发了个遍;没过多久,她又收到了许冥共享的规则书复刻本,再过不久,又看到了来送东西的兰铎。
于是很快,空荡荡的树杈子上便挂满了工牌,仿佛一棵工牌主题的圣诞树;之后的某一天,许壮言又蹬着三轮车,将那棵工牌圣诞树从三环一路拖到了旧城,又拖到码头,找了离灯塔最远的屋子,小心翼翼地送进去。
她能感觉到,树对外界有反应了。有的时候,树枝会小心翼翼地动。但这样似乎还不够。
她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只能趁兰铎来的时候问了一句。不久后,兰铎又带着大包小包再次出现,里面特意塞了个平板电脑。
“冥冥问过专业人士了,说多刺激一下,或许会有助于恢复。”兰铎边说边将平板拿出来,教许壮言怎么用,“这里面有缓存好的资料,你可以放给她看。我还带了好几l个充电宝,您试试能不能用。”
他指的资料是平板里缓存好的宝宝巴士——许冥觉得,这种比较“基础”的刺激,可能会有用一点。
许壮言听得似懂非懂,努力记下他说的一切。偶然注意到这平板的视频软件里还有账户记录,好奇多问了一句。兰铎倒是坦诚:
“这是冥冥的好朋友。这个平板就是她给的,她说你们付出太多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就送了这个……”
许壮言第一次知道许冥还有知根知底的活人朋友,非常感动。后续使用平板时,更加小心翼翼。
怕她使用不方便,邱雨菲连配套的电容笔一起送了。这让许壮言对她印象更好——因此,在从平板的缓存里翻出某部名为《爱正朵朵开》的电视剧时,许壮言半秒犹豫都没有,想当然地以为这也是复建资料的一部分。
于是每次过来,都要放给工牌圣诞树看。
第一次,树没什么反应。
第一次,树还是没什么反应。
第三次,许壮言注意到放视频时树枝会蜷曲,而且树的下方,会有树根抠地的痕迹。
第四次,抠地的痕迹更明显了。
第五次,树干上隐约浮现出一张人脸,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第六次,树终于说话了。
第一句是,“好难看啊”。
第一句是,“大壮,换碟”。
大壮没有换碟。
大壮站起来,抱住她,抱得很用力,用力到带刺的胳膊都在树身上犁出了两道浅浅的口子。
于是老杨说了第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