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珍顿了顿,低头继续吃饭:“那是你自己的钱。”
“所以你连我的钱都不愿意花是吗?”明扬无法理解,“有什么分别?”
刘玉珍只重复说:“那是你的。”
明扬承认自己过去确实有点不太着调,可他都拉下脸来像个丧家犬一样回来了,刘玉珍一定要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度上继续去视他为垃圾吗?他忽然想到小李媳妇怀抱孩子的温柔模样,他试图把那种眼神与刘玉珍重合,可刘玉珍从不抬头看他。
于是明扬放下了筷子,郑重地问:“你喜欢过我吗?”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需要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证明自己的话,而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感到委屈,感到不服,感到人生的荒谬。
刘玉珍还是垂着头,她把筷子上夹着的那个饺子吞进了嘴里了很久。她放下筷子,走进厨房拿了一瓶白酒出来,她鲜少喝酒,喝酒没有办法开车工作。这次,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我都把你生下来了,还能怎样?”她反问。
明扬继续问:“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想要我是吗?”
刘玉珍忽然笑了一下,有点苦涩,有点自嘲,紧接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我也想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不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明扬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大脑内出现了刺耳的白噪音。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但又要装作理解似的点点头,嘴巴上不住地说“好”。
然后,他的眼泪毫无自觉地从眼睛里掉下来,滴到了桌子上。
也许天底下并非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而他确实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
第87章
明扬倔强地想要擦掉眼泪,但他忍不住地哭。刘玉珍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小到大你都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她要一个人带着明扬,还要打工赚钱,很多时候面对生活的围剿只能表现得束手无措。她也很想做一个和善的人,像自己年轻时那样无忧无虑,但这好像并不能解决问题。明扬叛逆不服管教,往往会把刘玉珍逼得发疯。事情过后,刘玉珍总是会懊恼,因为明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责任在于她。
如果,她想如果明扬从小就能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和充实的物质条件,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别人家的小孩”?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她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的母亲,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后果和代价,她没能换来一个幸福的人生,得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和痛苦失败。
她变得暴戾凶悍,连明扬也不放过,可是在她的心底里,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明扬,随着明扬慢慢地长大,她开始变得不敢面对明扬。
只是有些话反倒是能借着这样一个场合说出来了。
“如果做父母要考试的话,我一定是不及格的。”刘玉珍低垂着头,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刚刚跟你讲的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很后悔让你出生,我生你干什么呢?让你来这个世界上受罪吗?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后来你爸又跑了,我不懂为什么这些事都让我赶上了。我的老公是个负心汉,我的孩子总是在惹是生非。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会是什么样呢?可是这就是人生,没有改变的余地,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明扬我这么跟你讲是因为你长大了,你应该知道像我这么过了半辈子到底有多失败,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没有能力,所以我也没有脸跟你要东西。”
“可是……”明扬听不懂刘玉珍的话,只会哭着问他本能产生的问题,“你不是我妈妈吗?”
听到这句话,刘玉珍的表情在脸上凝固,倏地,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面颊上流淌下来。她慌乱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明扬,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用袖子擦拭眼泪,背影看上去有些颤抖,电视里流露出的快活氛围与眼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良久,她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问:“我抛弃了你,你不恨我吗?”
明扬不知该如何回答。刘玉珍的种种行为对他而言确实不能称之为负责,尤其是把他丢给陆骏的行为更是不管不顾,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和立场来看,哪儿有母亲能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从而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对方呢?
幸运的是陆骏不是坏人,但凡有些不幸的话,那么明扬的人生都要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但奇怪的是,人是认知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改变的。明扬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仿佛加速了自己的人生,他体会到了很多“得到”与“失去”,认识了新的朋友,见过塞北的大漠风沙与天池的皑皑白雪。他在人生的路口摇摆不定,第一次开始主动思考自己的未来。
他原来总是在做不良少年该做的事情,肆意的破坏世界规则并以此为乐,在街上狂飙制造危险气息。他觉得这快乐无比,自己也变得与众不同,那些在教室里老实背书的都是无趣的书呆子,只有他是鲜活的灵魂。
可明扬现在回看过去,便开始觉得也许事情不如他所想。从头到尾,他可能只是一个活在封闭世界里自我感动的傻逼罢了。
“也许……也许……”明扬握紧双拳,同自己做着激烈的对抗。他不想谈及“和解”这个词,他与刘玉珍半斤八两,各有各的过错,谁要谅解谁呢?他没有那种姿态,刘玉珍自然也没有那种姿态,他只能咬牙承认:“也许我也做错了很多。”
刘玉珍看着明扬拿过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紧接着倒了一大杯之后抬头灌进喉咙里。他被呛到了嗓子,咳了几声,然后看向刘玉珍:“妈,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了。”
“那你要怎么样?”刘玉珍问。
明扬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得出过答案。只是这一次,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离它很近了。